“咄!” 一枚重弩将枕风轻薄的剑身打弯,雪光由它反射到叶暮临下眼睑,他瞧见自己的眼。 弩箭射入冰壁内,末端还在微颤。 “敌袭,弓箭手!” 以低对高,实在是毫无上风可言,但队伍内的弓箭手纷纷从背后取下弓箭,拉弓满弦,只听一阵风声,十数枝箭矢射向了重弩箭的方向。 不等叶暮临看清什么动静,就听得又有十数箭追着先前的流矢,接连几声闷响,空中炸开了粉尘,被风一扬,霎时一片朦胧。 李殷祺将叶暮临推到车下,就在叶暮临矮身时,下一波流矢已经到了! “老二!” “是!” 烟尘渐定,视野重新清明。李殷祺抬手从货架车上掀起一块车板,以它为盾,往上空一甩,挡去不少流矢。紧接着借着空档飞身直上,没几步就踏上了半空——已能远远瞧见高处雪枝后藏着的人。 雪枝后有人啧了一声,立刻甩开手上的重弩,对身旁那女子道:“快走!” 一句话功夫他已安好臂上千机匣,惊羽箭上弦拉满,边退边对准来人眉心—— “咻!” 李殷祺侧过头,枪尖拦下箭矢,带着它打了个弯。 那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惊羽箭被反掷而来,下意识想擦汗。白发女子横笛,巨大双蛇应笛声破雪而出,在李殷祺脚下映下狰狞倒影。 一见这双蛇,李殷祺便晓得眼前何人—— 他眯起眼:“云景拂?” 云景拂不答,指间玉笛又是几段短促的笛音。李殷祺立时便觉不对,霍然回头,就见道上队伍忽然一阵骚乱,跟随他扑上来的部属陆续栽倒数人,他的目光向下,就见叶暮临从车底下站直了身,手上握着枕风,正迎上他目光。 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得耳侧风声鼓噪,正要扬手去截时就感觉手腕一疼。 一只小蛇从他腕间坠落。 紧接着,下方呼声又起。 “小公子小心!” 李殷祺没能回头去看下方情况,因为男子——何玖影的人到了。他不知何时收了千机匣,从腰间取出短剑来,近了李殷祺的身就仿佛挥之不去。 加上云景拂在后方虎视眈眈,李殷祺不得不沉下心思对付眼前二人。 他没有再质问什么,云景拂出现在这里,这里曾有一支弩箭射向了叶暮临,于他而言,已算宣战。 枪花一挽,李殷祺甩了个空档,果然引得何玖影来刺,他闪电般出手,按住了对方持剑的右臂,在何玖影略显惊诧的目光中反手一扭。 何玖影:“……” 剧痛霎时充斥大脑,何玖影猛地吸进一口凉气,要去扫李殷祺下盘。云景拂见状,正要横笛,就瞧见李殷祺突然一顿,将将要出口的长啸被强制抑在喉间。 云景拂看了一眼下方,就见队伍正举起各式的“盾牌”,掩护着物资和叶暮临等人继续往前快速行进。 她眼珠一转,按在气孔的手指顿时换了一种指法。 李殷祺心中陡然生出可怕的念头,一掌就拍了过来:“你敢!” 云景拂立刻侧身避开,再要吹笛时,何玖影扑了过来:“阿云诶!雪流沙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住手!” 云景拂冷笑道:“埋不死你!” 但她的动作还是止于后心的一抹森寒冷意。 身后人的呼吸很浅,散在风雪里就隐遁无形。何玖影一见这人立刻吸了一口冷气,险些没把自己呛着。 云景拂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也明白她的动作比起自己的快上太多,于是垂下手:“来得真快啊。” 身后那人——楼霜白朝着李殷祺一点头,并不多言。 这场伏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对何玖影而言,单打独斗他或许能撑上一会儿,但对方不过是一愣后就立刻反击,快得吓人——重点是对方可不愿意和他单打独斗,眼瞧着自己带来的数十好手纷纷被缴了武器押到队伍后方,何玖影叹了一口气,就看向云景拂,正想说什么,却没料到白发女子脸上难得露出了些笑意。 他一怔。 队伍终于重新行进,楼霜白和她身后跟着的韩公子要继续往恶人谷内走,在路口和李殷祺等人分道扬镳。叶暮临觉得楼霜白看起来又与先前分别时有些不同,却没多说,只是道了别,终于从虚惊一场中回过了神。 他又看向在队伍后被五花大绑的云景拂二人,很是不解道:“为什么云姑娘要对你下手?” 李殷祺摇摇头。 叶暮临左思右想不过片刻,没能想通,索性不想。正逢队伍行到两难道的末端,这是一段长约三丈的山道,唯一与其他段山道不同的是,有一侧冰壁豁了口,外头是深崖。 这个豁口本来不在的,据闻是去年年底时,这儿滑了雪,所以出现了这个豁口。玄二下了马,先去看了一眼,回来汇报给李殷祺:“豁口有些大。” 李殷祺便让众人下马,小心些过道。 他们这支队伍本就没有带多少物资,倒还算得上轻便。玄二带着一辆货板车先过了道,李殷祺便拍拍叶暮临的背,示意他先走。 却就在此时,风雪中陡然响起一阵破风声。 叶暮临脸色骤变,反手就将李殷祺推开数步。二人都瞧着一只重弩从他们彼此之间飞掠而过,直直钉在山道上,入地三分。 叶暮临推了一把李殷祺,自己后退了数步,还未来得及抬头看一样弩箭来处,忽然感觉身后骤起利风,紧接着后背传来一股大力,他整个人被撞得朝前扑去。 霎时一阵惊呼响起,体重骤然被抽空,一阵天旋地转,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人握住,抬头一看,见着玄二不知何时跨过大步,一把捉住了自己。 他身后是李殷祺,正抓着玄二的腿。 猛然悬空的心落回原地,砰砰直响,叶暮临深吸一口气,开始寻找着力点。其余人等纷纷回神,要赶来帮忙,被李殷祺喝退:“别一股脑上来。” 有近卫递出一卷绳索往下放,正放到叶暮临身边时,忽然见着对方的脸色一变。 玄二感觉到腕间一阵剧烈疼痛,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然下意识一缩。 冰雪层破裂的声响一同湮灭在风雪声中。 他落了下去。
第59章 /凛夜/章五十九·悲心 两难道下是高不可测的陡崖。白雪如被,自天际兜下,将山与水都覆成雪白。 一片几乎刺瞎人眼的白中,有一队人正在崖下冰湖四处搜寻着,诸人面色也白得和雪一样,其中一个人围着这片冰湖四处查探了好一会儿才汇报:“湖面的冰层碎过,小公子极有可能坠于湖内。” 玄二深吸一口气:“所以,湖下有人吗?” “没有,湖边捡到了一枚发带。” 那发带浸了水,纹理间似乎还带了血腥气。玄二用丝绢将它裹起,抬头看了一眼山崖。 这样的高度,坠下来非死即伤,骨骼尽碎都是轻的。如果他还活着,会自己躲去哪里?——不,就凭他那副身子骨,坠下来就算没死,也应该奄奄一息动不了,那怎么什么踪迹都没有。 “这儿有没有人来过?” 汇报的那名少年面色为难,嗫喏了一会儿才说:“人没有……雪狮子倒是有不少。” 玄二面色变了。 同样变了神色的人不止他一个。 派去搜救叶暮临的小队陆续回到营地中,向首领汇报的内容大同小异,至多带了些新鲜却又让人毫无头绪的线索——李殷祺的神色比起玄二还白,白里还带了不正常的红。 他腕间还缠着棉纱,脸侧也有不少擦伤,有近卫正替他上药。 听到玄二带来的最新的消息时,这名近卫瞧见李殷祺的眉心似乎一抖,便连忙退到一边。 “统领,捡到了小公子的发带。” 李殷祺只问:“人呢?” “没有找到。”玄二单膝跪地,他腕间同样缠着棉纱,映在人眼里是刺目的白,“除了发带,兄弟们在冰湖底还捡到了雪缨令和一个锦盒。” 李殷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拿上来。” 令牌和锦盒被逐一摆在他面前。 雪缨令还是那副模样,只是如今摸上去已经没了那个人的体温。锦盒看起来应是叶沉心给他的那个,李殷祺同样冰凉的手指抚过缝隙,没有试图去开启——锦盒的钥匙在沉心剑上,沉心剑不在。 “所以,他一个大活人,就在冰湖里消失了?” 玄二硬着头皮道:“那一块附近,雪狮子不少,小公子极有可能……” 李殷祺盯着他:“极有可能丧生于狮腹?”不等玄二答话,他倒是笑了一下,“就算如此,残骨呢?也被啃碎了吞肚子里?” 玄二:“……属下失职,这就去查。” “不用了。”李殷祺推开眼前的雪缨令,冷声道,“他被人带走了,此人很高明,甚至可能豢养了雪狮。” 玄二默然不语,半晌才道:“请统领责罚。” 李殷祺顿了一下,反问道:“因何而罚?” 玄二没能开口。 因何而罚?因他一瞬恶从胆边生,所以松了手吗?还是因他护主心切,拦住了李殷祺立刻要跟着往下跳的动作? 他不开口,李殷祺也没逼他说,只是挥挥手,让他自己滚。转头又喊来其他近卫,交代下去隔日拔营启程。 先前给他上药的近卫请示是否要发信让玄五玄六过来。李殷祺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瞟了一眼他,道:“不需要,旧宅还需要老五看着。” “那……找四哥?” 李殷祺又闭上眼:“这种事,你四哥还不如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那近卫退开。 直到四下都无人了,他才又睁开眼,垂眸注视着指间湿透的发带。 心里头被强压下的剧痛破了土,争先伸出狰狞的枝丫,贯穿他胸腔。李殷祺深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呼吸里藏了惊涛骇浪,要将他寸草不生的荒原吞入肚腹。 这发带是他送给叶暮临的。 李殷祺自己是随性惯了,得过且过。可他们藏剑山庄分外注意言表,若有条件,自然不肯放弃打理自己。小少爷从前用的那条绣着银杏暗纹的发带据说在他千里迢迢来龙门找他时遗失了,为此还遗憾了很久。 看他十分想念那条发带,土匪头子无奈之下只好从李无锋的旧物里搜罗了一下,找出了一条早年叶不工用过的,交给玄五找了谷里头的绣娘仿了一条给叶暮临。 叶暮临得知这条发带的来历之后倒是惊了一会儿,没说要用,却还是小心收了起来。 他大约是随身带着,坠湖时落了下来。 这条发带因是仿的,材质不算上乘,此刻浸透了水和血,泰半都是小少爷的。 虚握着的拳骤然缩紧,李殷祺起身,挂上披风,去往了被小心看管的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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