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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拂和何玖影隔着巨石，被绑在一块。李殷祺到时，那唐门弟子正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忽然察觉到阴影，立刻闭了嘴。 闭目养神的云景拂睁开眼，就见着对面那男人披着黑如永夜的披风，站在她面前，沉沉的目光笼罩下来。 她勾了勾嘴角，笑道：“故人有句话托我带给你，统领这会儿可理好了心绪？” 李殷祺面无表情盯着她：“谁要你带的话？” 云景拂答：“自然是故人。” 李殷祺：“是织尘，还是叶沉心？” 云景拂嘴角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看来统领猜到了，那我就不再卖关子了。故人——你以为的那个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她问你，‘痛吗？比起十三年前，哪个更痛些’？” 何玖影一直侧着头似乎想看清当下形势，但他只能窥见一星半点阴影，等他看清时心下立刻一惊，急急开口：“手下留情！” 白发女子的颈间多了一只手，这只手正在收紧，手主人的面色沉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哀乐。何玖影却从四下难捱的沉默里嗅见了对方的暴怒。 李殷祺握着云景拂的脖子，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命门被人捏着，云景拂呼吸困难，有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开口：“你……说……呢？” 没想到李殷祺忽然松了手，空气骤然涌入鼻腔，云景拂咳了几声，就听李殷祺冷笑道：“你们不就是想要我和叶沉心彻底撕破脸？如你们所愿。” 云景拂嘴角尚未勾起，就听长身立于阴影中的男人轻声道：“别太得意了。” 她莫名打了个冷战。 李殷祺缓缓开口：“子眠还小，我本来不想让她掺和进来的。不过现在看来，没有我，她也迟早会被卷进来。”他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云景拂，学着她的模样，勾了勾嘴角，“拭目以待。” …… 再早十三年，李殷祺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亲朋离去时，曾以为是毕生所遇的至痛。这痛楚他用了近四年方才打包压到心的最深处，加诸层层重锁，等闲不肯轻触。 十三年后，当他眼睁睁看着叶暮临坠落山崖被风雪吞噬之时，久违的疼痛瞬间翻江倒海，后心结痂的伤口破裂，流出殷红的心头血。 他本以为这天地间再无何人何事，能撼动他分毫。 玄二自请责罚，道的理由是未能救上叶暮临。他呈上那半片银杏作饰的小小令牌时，李殷祺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问：“你迷路了么？” 玄二没有答话。 李殷祺也沉默，好半晌打发他回恶人谷和玄五交接。 隔日他们拔营启程，从北茫山一路疾驰至昆仑。路过小苍林时，为首的红衣将军翻身下马，扯了褡裢上的酒袋，往李无锋的坟茔前洒下。 然后一个头重重磕下去。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时，李无锋看着他从外头打架回来，颇为不满地摇头，点着他的眉心喝问他，你说你，就算是打架，用得着这么使劲儿？知不知道血衣很难洗？ 尚且年幼的李殷祺并不知这几句埋怨，实际却是关心，仍只是撇嘴，说他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李无锋一生里没管多少事，直到生命尽头，还告诫他要好好活。 所以他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遗愿，让长枪蒙锈，让心思藏于山石，风沙经年累月，将他塑成一座山。 两难道滑了个豁口，豁口里落了一颗心。 李殷祺把它从冷彻骸骨的冰湖深处捞起，凝视着上头的血痕，然后将它塞回胸腔，驱使冻结的血液流窜全身。 他在李无锋坟前跪了一个时辰，再起身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拾妥当——他用一条红巾蒙住了面，只露了一双眼。 途经凛风堡，李殷祺进了冰雪大营拜会了年轻的凛风堡主。而莫雨不知是又发了疯病，还是龙门镇和飞沙关两处接连出事给他带来了危机感，在他见到李殷祺之后，破天荒地先开了口：“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的人会是你。” 李殷祺弯了弯嘴角：“莫少爷或许该庆幸。” 庆幸什么？他没说。在凛风堡暂住一夜补充物资后，次日清晨便又出发，他身后部属紧跟他的脚步，不过四日就到达了荒漠边界。 玄五便是在此时赶到他身边，从玄二回谷到如今不过七日，他快马加鞭横穿昆仑，进帐汇报时那匹马已然累死。 “哥！是真的吗！” 他没管守卫的阻拦长驱直入，结果还没看清人，就感觉迎面而来一道阴影，接着便是左肩一处火辣辣的疼，仿佛一股大力涌上，将他生生推出了主帐。 李殷祺的声音隔着帐帘传出来：“把气喘匀了再见我。” 玄五一刹心惊于他话语的冷淡，在原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只垂头应了声是，硬是在风中等心跳和体温都平复，才请示汇报。 他这回很顺利就见到了李殷祺，对方盘坐于地，一条腿屈起，膝头撑着手臂，在翻传来的信报。 见着他，李殷祺还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很多年都没出谷了，激不激动？” 玄五的心却落了下去，他喉口干涩，半晌才学着他的样子勉强笑了一下：“还好。” 李殷祺没跟他废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让老二把你换出来。” “是。”玄五低声应了，接过李殷祺朝他推过去的一碗水，喝干之后才舔了下嘴唇，缓缓开口，“那个陈姑娘，我派人盯了好几日，发现她除了给小公子送了一份包裹之外，几乎跟在许谢身边形影不离。” “几乎？” 玄五忙道：“当然，许谢疑心病很重，入睡和沐浴时，这位陈姑娘是不在的。” 李殷祺道：“她是叶沉心的可能有多大？” 玄五怔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沉姑娘——呃，叶沉心应该是要比她高小半个头。哥，人长高不难，要变矮，不好做到吧。” 李殷祺面无表情把手上的信报甩给他：“换别人或许难，叶沉心可是会缩骨之术的。” 玄五翻了翻那叠信报，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飞沙关？” “嗯。”李殷祺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个据点，只是继续先前的话题，“上一年我随在叶暮临身边，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她的身量除了比三年前略瘦些外，也并没有缩到哪里去。” 玄五想了想：“可是，骨骼再是柔软，缩骨之术也无法长久维持。我听闻一般人至多坚持三个时辰，而且不能常常使用。” 李殷祺勾起嘴角，说了一句：“她可不是一般人。”不等玄五有异议，他便又问道，“许老呢？” “和往常一般，除了种花品茶，没其他动静。” 李殷祺哦了一声：“谷主还在闭关吗？” “还在。手底下的人也没异常，不过倒是把雪魔精卫给派出去了一小队。” 李殷祺眉心动了动：“雪魔精卫？” 玄五道：“雪魔精卫要做什么，这个我们就查不到了。不过他们是朝着东方去的。” 东方的范围太大了，李殷祺略一沉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玄五见他不再开口，这才试探开口：“哥，你还好吧？” 李殷祺抬起眼皮看他，不咸不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玄五简直想在心里擦一把汗了：“我听说小公子……” “没死。”李殷祺截断他的话，“我找你来也有因为他的缘故，老四不适合这份活，你来比较……” 他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老大和老七，怎么这么久还没回？” …… 荒漠中被惦记的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接着他们用匪夷所思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一定是祺哥数落我们。” 玄七首先开口：“说起来飞沙关都这样了，祺哥居然还没回来？从谷里到龙门，要这么长时间吗？” 玄一把面巾提得高了一些，几乎快盖到眼睛，难得没有开口先训他：“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也奇怪。他们玄字兄弟里都姓玄，唯独老大是真正应了这个字的——玄一的直觉总是莫名的准，报喜也报忧，玄七现在是不想从他家大哥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可惜他大哥没想顾及他的感受，开门见山道：“我担心祺哥或者小公子出了什么事。” “大哥啊，我求你闭嘴吧！”玄七简直想仰天长嚎，“再说祺哥能出什么事，会出事的是小公子才对吧。” “……”玄一恨铁不成钢，“小公子出事，那就更可怕了。谁知道祺哥会做出什么，你知道？” 玄七放空自己的心神，试图从脑海里挖出点旧事来，很显而易见，他放弃了：“祺哥会怎样？” “不怕他怎样，就怕他不怎样。”玄一道，抬头看着远处戒备森严的飞沙关，“我们的消息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老七，我……” “你又有不好的预感了我知道了大哥求求你别说了。”玄七一口气说完，从腰间解下短剑系在少年腰侧，反问道，“怎么？连飞沙关都保不住了么。” 玄一看着他矮身，从身上各个角落摸出暗器短剑匕首往他身上装，开口阻止：“老七，我用不着这些。” 玄七一想也是，遂把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收回，只留了一柄短剑和匕首给他。 然后他道：“来做最坏的打算——祺哥出事了，飞沙关也出事了。龙门镇……算了叶公子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假设飞沙关现在被浩气盟的人所控，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他指了指玄一，又指回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单枪匹马夺据点？” 玄一当然没他那么能想，他从怀中掏出两枚刻印着半片银杏叶的令牌，然后动手从其中取下一个锲子，示意玄七照做。 这个手段已多年未曾启用了，玄七从他家大哥身上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沉重，心中不免也为其实并不遥远的李殷祺担忧起来。 然后他也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令牌，依瓢画葫芦般从令牌正中取出了锲子，交到了少年手里。 被取出来的三枚锲子形状各不相同，边缘生了齿，少年拨弄片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等他再摊开手掌时，掌心里赫然是一枚木制的匕首令牌——虽然只有一半。 玄七看着“匕首”，意识有些恍然：“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用它。” 玄一答道：“防患于未然。” 长身而立的青年只好叹一口气：“真希望不要用到它。” “话太多。”玄一将“匕首”收入怀中，垂臂时触到了短剑的剑柄，他莫名生出了一股悲怆之意，“你难道见得了‘饮锋’在飞沙关胡作非为？”
第60章 /凛夜/章六十·将雪 饮锋，顾名思义不是什么好词，执掌它的主人也非普通意义上的浩气义士。它像一柄尖刀，静默悬于飞沙关咽喉前，等待着最佳的时机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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