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看错了。”李殷祺率先开口,“真想不到阅人无数的‘红珊瑚’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红珠察言观色,知道李殷祺不愿在这个话题继续,顺着台阶往下走:“哎,人老了,眼睛不灵光了。恶人谷往后还是许使这样的年轻人的天下啊。” 许谢当即浅笑道:“不敢。论资历,在场诸位都比我老,往后许某还仰仗着诸位呢。” 场中便是一阵推辞声。 叶暮临微微走神——他在想这个接风宴何止诡异,简直整个恶人谷都诡异。 李殷祺看他在走神,也没打断,只是偶尔接几句话,有样学样,总把球往许谢身上踢,活像条滑不溜手的老泥鳅。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酒过了不知几巡,这场各怀鬼胎的接风宴总算落幕。叶暮临随着李殷祺准备登上来时马车,发现原先迎接来客的那个小厮不见了。 等到坐进车内,叶暮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被人揪起了衣领。 他措手不及,下意识随着那个人的动作扑了过去,险些一口啃在对方肩甲上。 “作甚——” 叶暮临坐直身,想从李殷祺腿上下来,却不想土匪头子捏了他的脸,挑眉问道:“少爷,先前我险些被暗杀,你真的一点看法都没有?” 他声音带笑,眸中却丁点笑意也无,一只手捏在他脸颊上,另一只手却绕到他背后,探进厚重的外衣,在他背上写了两个字。 叶暮临顿时警醒。 李殷祺还是挑眉看他。 叶暮临想了想,先打掉他的咸猪手,装出点漫不经心来:“要有什么看法?又伤不着你。” “若是伤着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暮临朝他龇牙:“把暗箭剁了。” 李殷祺笑起来,这回倒是真的笑了。他捏了小少爷下巴,在他嘴角咬了咬,然后凑到对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的枕风在暗格里,需要重剑吗?” “需要。” 那声音继续道:“也在里头。” “——好。” 恶人谷变天如变脸,来时一片云也无,回时天际已经压了厚厚的一派黑。初春的凉风从厢窗里飘进来,刺得叶暮临一个激灵。 李殷祺放下叶暮临,自己从暗格里摸了一柄剑:“停车。” 马车应声缓缓停下,驾车的车夫回头问:“统领。” 他的声音终止在从喉口冒出的剑尖上。 紧接着从车厢里踢出一脚,将车夫踹开,下一刻一道红影如苍龙出海,猛地扑至敌人身前—— 红影如杀器,顷刻间解决了二人,回头望时,就见天边白光撕裂苍穹,乾坤骤亮。 一亮间,荒路孤矗马车,有杀气四面八方而来。 天地又暗,红影所到之处,皆是血花。 迟了的雷这才响了起来。 马车如道旁枯骨,沉默注视着血腥暴行。云端闷雷阵阵,天际又亮又暗。 不知是哪里落的第一滴雨,很快就听得大雨瓢泼而下。雨势凶猛,将土地泡软,鲜血混入罅隙。 大雨掩盖了很多动静,比如长剑刺入肉体,比如壁虎挪动步伐。 红影杀入第三个小兵团时,突闻后方木具裂响。 正回头看去——骤亮的天际下,黄影正纵身跃起,四周的杀气溢满,猛地射出! 红影侧身避开杀招,要紧盯着那道光。 是光也是风。 那人成了一道风,剑气卷起空气,便作风刃——他周身皆刃,弩箭难行。 红影放了心,抬了剑反手一刺,轻笑道:“许使小看我们了。” 他脚下,栽落一具新鲜尸体。 隔空飞来一道黑影,李殷祺扬手截住,侧首朝马车的方向笑了一下。 一炷香后,雨势稍歇。 李殷祺长身而立,背靠着正轻轻喘气的小少爷,冷眼瞧着对方见势撤退,这才对身后叶暮临道:“少爷还听得到什么么。” 叶暮临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片刻后给了结果:“没有别的声音了。” 那就是撤退得差不离了。 李殷祺这才回身,将自己的披风兜到叶暮临头上。叶暮临摸了一把脸,没好气道:“现在遮着有——” 话音未落,忽闻尖锐声响破空而来。 叶暮临眼瞳骤缩,下意识将人拨到身后—— …… 一个时辰后,叶暮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土匪头子将自己扒光,率先入了水,靠在一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水汽蒸腾,模糊人的眼神。李殷祺靠了一会儿,这才睁眼对叶暮临道:“怎么不下来?” 叶暮临披着寝衣,一头青丝被暴雨打湿,此刻被小心擦过,披在身后。 他问:“这儿是醉红院?” 李殷祺点头:“是啊。” “你不回自己府上,特意带我来醉红院?” “是啊。” 叶暮临无话可说。 土匪头子瞧着对方脸上那点神情,心下了然,便起身去拉对方:“我当然知道这儿是醉红院,带你来这也不是为了找姑娘——下来。” 叶暮临不想动,奈何力气不够人家大,只好被拖下水。 寝衣被拨到一边,李殷祺小心避开他脸上的伤处,这才对他道:“恶人谷没几处温泉,这儿干净些。” 叶暮临蹙着眉,声音板平:“我不觉得这么多人洗过澡的地方有多干净。” 这句话一出来,李殷祺就知道对方想歪了。他笑了一下,也没纠正,只是又闭上眼,轻声道:“红珠是个好姑娘。” “……” 对方的沉默让李殷祺又睁开眼,就见小少爷一脸莫名盯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先前的话有歧义,便补了一句:“应该说,好人比较妥当。” 叶暮临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放松自己:“怎么说?” “你应该看得出来,红珠没多少武功。”李殷祺道,“她能在恶人谷存活到现在,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醉红院的老鸨。” “……”叶暮临深呼吸了一下,“继续。” 李殷祺抬起一条胳膊,在叶暮临没受伤的那侧脸颊捏了一下:“哪里的醋坛倒了。” 叶暮临面色不变:“你家的呗。” 李殷祺:“……” 小少爷这嘴上功夫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第51章 /凛夜/章五十一·暗线 土匪头子一时无言,半晌侧了身,半支着身,取了一旁碟子里头的酒先斟了一杯,才懒洋洋道:“红珠比我还早入谷,我估摸着可能和我师父差不多时候进的。她无武功傍身,便得会些其他功夫。” 温泉的热度从体表渐渐渗入,好一会儿叶暮临感觉额际好像出了汗,不免也放松了自己,闻言仔细想了想:“情报?” “少爷聪明。”李殷祺执了酒杯,也没喝,只是在指间转动着杯盏,低头看着水波荡漾,“她手里有一张情报网……和你姐姐当初做的那样。” 叶暮临看过来一眼,抬手夺了他的酒杯:“你们恶人谷里头的人,哪个没有自个儿的情报网?” 李殷祺道:“当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当初酒池峡明面上是米丽古丽管着,暗地里却有不少叶沉心手笔,而调度北使不同于其他四使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手上曾经握有一支暗线。” 叶暮临:“……你觉得红珠姑娘可能也握有这么一支暗线?” 这个想法怎么看都匪夷所思,李殷祺当然不这么觉得:“暗线又不是白菜,随手从地里一拔都有——我印象中老头子和我说过,谷内成型的暗线至多只有四支。” “天地玄黄?”叶暮临想起还在宣州时玄七所言,又问,“其他三支呢?” “不知道。” “嗯?” 李殷祺:“就是不知道。当时传出来的消息只有北使掌了一支异人队伍,再其他的,什么消息也没了。” 叶暮临恍然惊觉这儿是醉红院,不知哪面墙隔了耳朵,当即悻悻闭了嘴。正寻思着找些什么话说,却听隔间的门开了,一阵粉脂香铺面而来。 等看清来者何人,叶暮临的脸色又变了,他瞟了一眼李殷祺,自个儿坐得远了一点。 莫名被迁怒的土匪头子有点冤,再抬眼一看,原来是红珠派了几个姑娘过来。 再一看叶暮临撇过头去看山壁,当即了然一笑,然后对那些个姑娘道:“劳烦诸位了,不过我们这不需要。” 为首的姑娘巧笑嫣然:“您难得回谷一次,更难得来我们这一趟,我们自然是得好生伺候您的呀。” 叶暮临:“……” 李殷祺也笑,只是笑意从眼中褪去,渐渐冰封千川:“姑娘好意,我是心领了。不过我在外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享受,退下吧。” 那姑娘被他眼中寒意骇了一跳,目光一转瞧见更深处隐着的叶暮临,刚要提起笑容开口,就听那男人轻飘飘道:“那位小少爷也不必想了,若是教人擦了点皮,我可心疼得很。” 姑娘又笑:“怎会,这醉红院的姑娘您还不放心么?” 李殷祺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你们,我放心;有的人,我不放心。” 温泉热气蒸腾,那姑娘后背却硬生生出了半身冷汗:“……您说笑了。” 李殷祺没再开口,他明明是趴在池边的,却教人如面高山。那几个姑娘一言不发,只等着领头开口。 半晌那姑娘扯了一点笑出来:“是我等唐突了,还望统领勿怪。” 土匪头子又笑了笑,看着人退出了隔间,这才回头对叶暮临道:“少爷,满意否?” 叶暮临在一边旁观了全程,连李殷祺脸上的神情都没漏下一丝,此刻见着对方看向自己,他不好不回,只模模糊糊从喉间挤出一个声:“嗯。” 李殷祺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喜欢看对方置气的样子,还想着看更多,可惜那几个姑娘的到来让他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于是那点心思被暂且撇到一边,正经事就随之浮上了心头。 但他没有开口,一来是顾忌隔墙有耳,二来是叶暮临需要休息了。 泡够了温泉,二人暂且在醉红院住下。这里的姑娘们年纪轻的不少,第一次见着留宿在楼里,却不要任何人伺候的,免不了议论几句。 叶暮临脸侧的伤是擦伤,不深,但是在脸上是一道红印。 弩箭他第一时间检查过了,无毒,是以现下给小少爷上了点药,就哄人去睡。 叶暮临也是有些累了,他在外一年多,握剑的时候不少,但鲜少有过被这般伏杀的经历。本来在宴上就没吃多少,再这么一番折腾,就没剩几分气力,李殷祺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他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看他睡熟了,李殷祺起了身,往外走。 醉红院当然不可能在夜间休息,但李殷祺面不改色地避开了姑且可以称之为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来到了一间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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