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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后背被人拍了一下，那人力气颇大，他不得已往前走了两步，正巧走到李殷祺身边，这才看到土匪头子满意地点点头。 不及他多想，一干人等行过回廊，又过穿堂，终于窥见正堂中一水人。 叶暮临在瞧见那些人时，后背下意识先凉了一刹。 不为其他，乃是这一水人，皆着红衣。 这是一场接风宴，也是一场鸿门宴。叶暮临做好了一番争斗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东使许谢不按牌理出牌。 首座上的调度使见到来人，轻笑一声：“李统领，别来无恙。” 换作别人说这句别来无恙也不应是许谢来说，李殷祺深谙场面话的妙处，也只是略一点头：“是许多年未见了，许使身体安康？” 许谢这身体是怎么看都不像安康的样子，叶暮临低头揣摩着，他的别来无恙怕是另有深意。 正思索着，许谢朝向他，露出一个笑：“叶小公子？久仰。” 叶暮临也眯起眼来，回了一句：“该说久仰的是我，许使。”说着他不动声色瞥过许谢背后立着的那道黑影。 那真的是一道黑影，在满室人皆着红衣的情况下，黑衣便成了十分显眼的一道线。 此人一身黑，连脸也没放过，用的黑绢厚厚缠了一层，只露出一只眼睛。 叶暮临觉得这个装扮有点眼熟，眯眼想了一会儿，正觉着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时，却被后来者突兀的问好声打断。 他回身看去，见着陆续来了几人，瞧几人和许谢的熟稔程度，大致推断出对方是东使的人，即便不是，也是关系好的。 等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先前一水的红色忽然散开，叶暮临这才认出，这些人都是舞女。想到这一层，叶暮临下意识瞥了一眼许谢，就见他靠在首位上，半闭了眼，自然也就没有发觉他的窥视。 可下一刻，叶暮临却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当即四下望了望，没瞧见人，倒是收回目光时，忽然撞见那黑衣人的目光。 那目光很沉，乍一撞见让人想起无边的月色。叶暮临被震了震，再要去寻时，对方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诸人纷纷入座，叶暮临随着李殷祺也坐下，趁着场间稍显嘈杂时对土匪头子低声道：“那个人很眼熟。” 李殷祺心领意会，却没说什么，只是把玩着小案上的夜光杯。 叶暮临的目光也随之落到夜光杯上，忽然眉心一跳。然而他只是悄悄深吸一口气，掩下不该有的情绪，坐得端正。 侍仆接次上菜，叶暮临余光留意到李殷祺一直盯着对面那席的来客看。 他也看过去，见着是一名姑娘，还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当即脸上的笑就僵了一瞬。 姑娘是个不见生的，原本也只是在把玩酒杯，察觉到人的视线便扬扬眉看回来，却见着土匪头子一脸莫名笑意。 姑娘笑了，没等首座上许谢开口就先声夺人：“多年未见，统领还是那般英明神武，没见着老的。” 嚯，还是个老熟人。 叶暮临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却也知道场面特殊，也就没开口。只是余光一直留意着李殷祺的动静，此刻便听得李殷祺回：“比不得红珠姑娘永葆青春——醉红院最近的生意可好？” “好得很。最近天冷，统领可要去我们那泡个温泉什么的？姑娘们可好多年未见统领了，想得紧。”红珠笑，漫不经心拨了拨自己的手指甲，这才像是注意到叶暮临一般，开口问道，“这位是？” 叶暮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他微吸一口气，正准备自报家门，李殷祺却抢先了：“雪缨令主。”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空气凝滞了，原本各说各话的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连许谢也看了过来。 雪缨令主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甚至一点实权都没有，在场中诸人手中握着的权都比这个所谓的令主要大得多。 然而以许谢为首的恶人们似乎不太相信这个事实：“李统领，你先前没说错？” 李殷祺抬眼回视许谢，屈指弹了下夜光杯：“没有。” 许谢忽然觉得李殷祺这个神情似乎在哪见过，一番回忆下却只能把目光投向叶暮临——数日前他在某位小公子那吃了个软钉，对方也是这么一个神情。 叶暮临不知道许谢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但心情莫名愉快起来，便勾起嘴角，朝对方笑了笑。 菜色上齐，许谢面上粉饰太平，举了举杯，随便说了几句后便转移话题：“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这场宴，是为着替李统领接风的。在场诸位都是兄弟，许某身体不便，这杯酒先敬，其余诸位随意。” 在场诸人的年岁都不大，瞧着便不像是威名在外的调度使。想来是请了同李殷祺一般，都是调度使下的二把椅的人过来。 但这个意味还是很耐人寻味。 许谢能以病弱之躯坐上这个位置，心思必然比常人多上一百八十窍不止。他邀请五使内哪一使都无可厚非，偏偏要邀请历来不对付的北使所属，还特意为了这个北使所属，请来其他三使的二把手。 叶暮临从这里头呷出点山雨欲来的味道来，却没跟着诸人举杯——他家土匪头子还在深入观察夜光杯，根本没举杯。 他余光还是在看着红珠。红珠便是再心宽，也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禁开口道：“李统领？” 李殷祺这才举杯，不料就在他准备一饮而尽时，许谢忽然开口道：“统领不怕某动手脚？” 土匪头子的动作停住，似乎高深莫测地看了许谢一眼，这才笑道：“雪缨令主就在我身边，我有何可怕？”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头，叶暮临觉得自己可能要开口了——果不其然，许谢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笑了下才开口：“原来叶小公子也会歧黄之术？” 叶暮临懵，他自个儿藏剑所学还没学精，何来岐黄之说。 他张了张嘴，开口却先是笑了一声：“在下才疏学浅，统领要是喝出点什么毛病，我可是束手无策。” 土匪头子模模糊糊笑一声，没等再说什么，饮了那杯酒。 许谢缓缓收回目光，他身边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沉默的。 场间一时无声，除了舞女的衣袖挥摆。 打破沉默的，是那位红珠姑娘：“我倒是没想到，这一任的雪缨令主，居然……是这么个青年才俊。” 叶暮临乍闻此言，第一反应是她原本想说的是黄毛小子，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临时改口。 于是他笑笑：“谬赞了。” 这顿接风宴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北东二使向来不和，这之间的恩怨绝不是口头说说就可以化解的。要说许谢突然想开，要和北使化干戈为玉帛，叶暮临是万万不信的。 但许谢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示好，更让人一头雾水。 他微微抬头，目光落至首座上怀抱手炉的男人，忽然心中生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叶暮临在注视着许谢，下一瞬他移开了目光。正要侧身给李殷祺说些什么时，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响。 那声响很轻，若不是叶暮临耳力过人，根本听不着。他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却平白觉得不好，下意识已然半起身，按住了李殷祺正在把玩夜光杯的手。 杯中有残酒，被叶暮临这么一按，顿时洒到了手上。 李殷祺正挑眉回头去看，却紧接着感受到了脸侧擦过的凉意。 险之又险。 李殷祺刚想开口，叶暮临却又听到了悬刀扣动的声响。 他甚至来不及和李殷祺说一声危险！ 然而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就在小少爷听到这个声响时，眼前有阴影逼近，再下一瞬，只觉眼前劲风鼓荡，再抬眼去看，就见许谢身边的黑衣人站在二人面前，披风若铁，挡下一只细小弩箭。 此女动作极快，直到她出手拦住这只弩箭，场中有些反应快的才反应过来，纷纷骇然。 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许谢，后者皱着眉，点头。她便风一阵似的出外去了。 黑衣人刚踏出一步，叶暮临就霍然一震，然后他看向许谢，却见对方还是皱着眉，也闭上了眼。 李殷祺见他神色，低声问：“怎么？” “没有。”他摇摇头，忽然大声起来，“敢问许使，此为何意？” 许谢睁眼，苍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在下也不知。” 他那一脸微惊表情不似作假，叶暮临一时看不出什么，只好也笑笑：“是某唐突了。” 李殷祺拍拍他的肩，示意无碍。 显然这其中的意味叶暮临接收到了，但他还是一眼瞥见场中其他人除了最初的骇然之后，都一副很是平静的样子，又回味了一下之前自己的表现，便是一怔，沉默下去。 李殷祺倒是笑得真切，见他这般，红珠也开口笑：“统领这是找了个伴？” 这么明显的事，她非要此时才说，显然有备而来。李殷祺没怎么管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只应了声：“单着久了，遇见合适的，就想抓住。” “合适的”三个字落在有心人耳里，足够让他们警醒和惊讶了，但他们心中更多的是疑惑——李殷祺这些年从没传出个好龙阳的消息，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天降让他们多少都有些措手不及。 天降的叶暮临能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那些或直白或隐晦的目光，正觉浑身不适，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踏入厅内。 她回到许谢身边，微微弯腰低声耳语。 叶暮临仔细去听，却依然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破碎的字眼，当即皱眉。 没想到黑衣人对许谢汇报完之后，居然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垂下眼。 许谢那中气不太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诸位受惊了，人已经处理好了。” “受惊”的诸人不置可否，红珠浅浅笑起来：“这欢迎的方式真是可爱。” 从旁有不知何人附和道：“或是许久未见李统领手段了。” 红珠道：“李统领怎么看？” 李殷祺端坐言论中央，忽然侧首问叶暮临：“少爷怎么看？” 叶暮临：“……” 土匪头子笑笑，又挑眉道：“毕竟少爷神通广大，说下你的看法吧。无事，都是‘一伙人’。” 红珠脸上笑意渐深，首座上的许谢神色平静。 “没什么看法。”叶暮临深吸一口气，“在下初出茅庐，对‘江湖事’都知之甚少，说了也是让大家见笑，不如不说。” “怎么会。”红珠当即笑眯眯道，“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叶小公子这张脸看着……大约也就十七八？” 李殷祺：“……” 叶暮临：“……红珠姑娘说笑了。” “哦？”红珠倒是突然来了兴趣，“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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