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这个答案,李殷祺倒是笑了声:“这么听来,倒是小少爷比我更聪明些了。” 叶暮临便又是一愣:“何意?” 李殷祺道:“这人世之间对我而言,只有两种人——自己人,和敌人。” “……你这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没想到土匪头子深有同感般道:“确实是有些。” 话题到此为此,叶暮临站在土匪头子不远处,看着对方将无锋小心放到一旁,这才开口问道:“明早便出发?” “嗯,”李殷祺漫不经心应一声,“说来小少爷说有些事要处理,需要人手么?” 叶暮临刚想说不必,忽然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也许有些凶险,君鸿也不可能时时伴自己左右,便改了口道:“仔细想来,倒是需要。不过我……”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李殷祺便拍掌喊来了一人,立于二人面前。 这人出现得极快,叶暮临的下半句话还在舌尖氤氲,对方就已经对着他垂首行了一礼。 李殷祺道:“那我让玄七帮着你。” 叶暮临眨眨眼,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土匪头子临行前,唯一露了脸的那位,也是之前尚在杭州时引他去见李殷祺的那个近卫。他本以为,作为唯一露脸的一人,这人在那数十近卫之中地位应该颇高,也颇受李殷祺看重。 而今他就这么,派给了自己? 玄七就似看穿了叶暮临所想一般,朗声笑道:“小公子大可放心,此趟回程无甚凶险,还有数十兄弟护着呢。何况祺哥一身好功夫,便是阎王爷来了,也给他撵回十八层地狱去。” 叶暮临:“……” 他分神去看李殷祺神色,却见对方脸上一派平静,什么波动都没,只是队玄七道:“看你想来江南很久了,这回待久一些,不必客气。” 玄七正色道:“是!” 叶暮临:“……那多谢你了,时候不早,我便不打扰了。”说着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又转身道,“对了,先前你给我的令牌。” 他从怀中掏出先前通行雅居的令牌,却不想李殷祺看了一眼就道:“留着吧,左右也不是个重要的。” 叶暮临的动作顿了顿,不想玄七看到这枚令牌,顿时惊奇道:“哥,这不是——” 李殷祺:“闭嘴。” 玄七:“……哦。” 叶暮临那点好奇心顿时被撩了起来,可一看李殷祺这幅架势,现下是问不出什么了。他又偷偷瞄了眼玄七,正见对方笑得开怀,只好道:“好吧,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这回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叶暮临一路回了房准备休息。李殷祺似乎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玄七,是以玄七没有跟过来。 收拾妥当后,叶暮临躺在榻上,望着床帘微微出神,半晌只是握紧了拳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是以听力绝佳的他,错过了土匪头子房中那段几乎颠覆他世界的对话。 冬夜寒寂,屋外呼呼刮着冷风,屋内烛火飘摇。 李殷祺取出一封信和一枚令牌,递给玄七:“小心行事。” 玄七先前脸上的笑容俱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结义兄弟的肃容。 “明白。” 于是李殷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倒是玄七收好那两件东西后便问道:“便是这小公子了么?我瞧着是个犟脾气。” 李殷祺道:“比你脾气好。” “哼,你说过谁都比我脾气好。” 土匪头子挑眉,烛火在他脸侧映下一层阴影:“难道不是?” “哥,你这样我要生气的。” 却不想李殷祺面色又严肃了下来,只是沉声道:“护好他,别让惊鸿离他太近。” 见他这么一副模样,玄七便也点点头,郑重得如若当年。 “是。”
第35章 /凛夜/章三十五·往因 叶暮临做了一个梦。 梦里刀光剑影,血鸿遍野。 晦暗月色下,他披荆斩棘,挥剑的手臂都失去知觉。而血鸿如河,一眼望不见头。 他吃力跪倒,心跳剧烈,仿佛下一刻五脏出喉。 忽然听得耳侧脚步声,有人在他身边站定,片刻又远去。他恍然抬头,惊鸿间瞥见一抹血色越过他,步入愈来愈远的血河里。 他猛然惊醒。 甫一睁眼,叶暮临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 心跳如鼓,震得双耳深处生出微不可感的疼。等到它终于恢复以往的平缓,却在叶暮临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后被提起。 居然这个时候了,土匪头子他们该启程了吧。 不等想太多,叶暮临急忙从榻上跳起来,囫囵套了外衣就往楼下赶。 刚一出门,就冷不丁和玄七撞个满怀。 “祺哥让我告诉你……” 玄七一脸无辜地看着叶暮临风风火火地往下赶,将将出口的话被撞碎在远去人的残余体温里。 他停了一会儿,补完了后半句话:“不必送……算了。” 天将白,街道人影稀少。叶暮临出了客栈的门方才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一个激灵,四下望望,不见土匪头子等人。 这个天色,李殷祺等人已然不见踪影,想来是早在夜间时分就分批出了城,现下约莫是在城外等候集合,或是已经上路。 不及多想,他回身就往流风客栈后院走,出了后门再一看,四下也无人影。此刻天色尚且晦暗,看也看不太清。叶暮临微微皱眉,再抬眼看一眼天,心下一动,便运气提身,往城门而去。 宵禁已解,远远地可以看见城门已然开启,已有早起的百姓里外通行。叶暮临一路出了城,再仔细去瞧,仍然不见人影。心下无奈,却仍旧往城外赶,至二里时,忽然听到风中有马蹄落地的声响。 他又喜又惊,喜的不必多言,惊的却是这声响已是三里开外。他一路从流风客栈追出来,全凭一口气,但对方必然是快马赶路,自己这么追也不知追不追得上。 心头念头方才转过,忽然察觉自己肩上被带了一把,正诧异间就听得身旁一道声音道:“有马不骑,你是傻的吗?!” 话音落定时说话人已离得老远,叶暮临一边抓紧缰绳一边回望,就见那道看不清的人影似乎伸手在眉骨搭了个棚,远远看着这边。 不再多想,叶暮临双腿一夹马腹,就往山道上赶。 前方马蹄声已越来越近了。 他却不知,就在他快马追赶之时,前方路上的李殷祺忽然勒了马,换来近卫疑惑请示:“统领?” 李殷祺侧首听了一会儿:“你们到前面等我。” 近卫们不疑有他,纷纷低应道:“是。” 等到人影都消失,李殷祺下了马,避到山道一旁,静候来者。 来者的动静愈发近了,李殷祺靠在山树上,微微挑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他的内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期待。 来人终于现了身形。 一袭明黄衣袍如初阳映入眼帘,土匪头子看着小少爷猛拽马缰,骏马扬蹄,险些没把马背上的人颠下来。 李殷祺搭了把手,拽住了马儿前冲的架势,这才低声道:“怎得追来了?” 叶暮临下了马,喘着气道:“我……” 我什么?我梦见了你一路前行,步入血河,再不回头? 还是我梦见你离我远去,前途未卜? 这次的心跳比惊醒时更甚,叶暮临听着它们在耳膜横冲直撞,也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着颤:“我……我来送你……” 李殷祺笑出声:“不是让你别送了么。” 不想小少爷只是摇摇头,分外认真道:“万事小心,保重。” 见状,李殷祺少见得愣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叶暮临心中一个咯噔,正不明所以时,忽然感到一阵温暖包裹了自己。 于是他也愣住了。 腰间被人紧紧箍住,对方的呼吸落在颈项里,平白带起一阵战栗。 他听到他在耳边轻声道:“好。” 穿过纷乱心跳,从咫尺之距的胸腔,传到他的心口。 日头渐高。 玄七终于追上来时,叶暮临已然坐回马上往宣州城的方向走了。平日藏于暗影内的近卫似乎对这样热烈的阳光有些无所适从,等到叶暮临驭马走进一片树林阴影时方才幽幽道:“真羡慕啊。” 叶暮临:“你羡慕什么?” 玄七从树杈上跳下来,跟在缓步而行的叶暮临身边,嘴里叼着根甜草:“我就不信小公子你察觉不到。” 闻言,叶暮临倒是一怔:“察觉什么?” 玄七感觉牙里硌了沙,呸呸两口吐出来,悻悻摸了摸下巴:“算了。” 叶暮临不明所以看向他,玄七认命地吹了个哨,抬手牵起缰绳:“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叶暮临被他夺去了缰绳,只好反驳道:“我也怀疑你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玄七笑了声:“因为我想活下去啊。” 叶暮临一愣,侧眼去看对方神情,无奈对方几乎是背对着他,只能从侧脸瞧见一点端倪。 “像你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多半不懂吧,对我们而言,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活着,都是一种奢望了。” 叶暮临默然片刻:“这并非我们可以自主选择的吧。” 玄七夸张长叹:“所以我真羡慕你啊。” 手中突然一空,玄七站定疑惑地回头,正见着对方收回了缰绳,正一脸肃容地盯着自己看。 他望进对方眼底,瞧见了一泊冷泉。 “你不需羡慕我,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各有各缘法。”叶暮临沉声道,“你或许羡慕我家境殷实,我却羡慕你友朋相伴。” “友朋?”玄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而又笑了,“小公子啊,恶人谷里哪有朋友之说。不过只是利益相关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取暖而已。” 叶暮临手指收紧:“我之前看你,十分信赖李殷祺。” 玄七吹了个哨:“这条命都是祺哥给的,我当然信赖他。” “那你怎么又……” “小公子是不是觉得,‘过命的交情’、‘生死之交’这些词听起来很让人心情澎湃?是不是很像那个快意恩仇、纵马驰骋的江湖?” 叶暮临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玄七道:“所谓过命的交情,所谓生死之交,不都是拿命换来的么。因为有了死亡在前,才会有这些交情在后,用鲜血灌注的交情,能不坚韧么。” 叶暮临一愣,心中忽然莫名生出点寒意来。不为其他,而是因为面前的玄七,眼底生出的那片冷川。 他忽然觉得,玄七将要说出的这件事,很可能和自己有关。即便不是直接的关系,也会有间接的影响。 但玄七却突然住了口,脸上又恢复了那一派笑嘻嘻的神情:“说了这么多,小公子你不饿?”
103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