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那小子,给你传了信了吧?” 玄四脸上的神情登时出现了一条裂缝:“……是。” 李殷祺将令牌丢回玄四手里,摊开手掌。玄四没多犹豫,取了怀中一卷信就递给了自家统领。一面却又忍不住念叨:“老七一向如此,统领……” 李殷祺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个鬼样子,也就老一不在,没人治得了他,有恃无恐。” 玄四忍不住道:“若不是统领默许,老七哪敢如此放肆。” 李殷祺只笑一声,展开信纸看了一眼,便将纸卷揉成团,丢到了火堆中。 见他阅毕,玄四又问道:“老七没做错什么事吧?” “没有。”李殷祺道,“这些事,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他们跟着李殷祺少说也有数年,自然明白能被如此惦念、甚至派出身边武艺最为高强的玄七贴身保护的人在自家统领心中分量多重。 只是,他们毕竟跟了李殷祺太久,也太明白这个男人身后的血与火究竟有多沉重。 那样一个天真单纯的少年公子,又如何有勇气面对沉浮数十年的幽深血海。 等到天幕终垂,玄四看着避在阴影中闭目养神的李殷祺,忍了好一会儿,还是轻声上前,低声问道:“哥……” 李殷祺睁开眼来,看了玄四一眼,平静而漠然:“怎么?” 玄四轻吸一口气:“看老七的架势,指不定嘴皮子没缝牢,别是要泄露出去什么事才好。” “嘴皮子没缝牢,但他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玄四又道:“我担心的是叶小公子。” “哦?”李殷祺笑起来,“担心他什么?” 玄四道:“小公子想来是长于江南水乡,不识世间疾苦人心险恶,可若是让他晓得了沉姑娘曾经所为,属下怕于他身心有碍。” “从他踏进龙门荒漠的第一步起,就有不少人曾前去阻他,可他停了步子了么?” 玄四一惊:“难道,那些人都是有意为之?” 李殷祺只勾起嘴角,似乎是想起了谁,出口的话带了三分嘲讽:“未必是他们自己有意为之,有人于背后推波助澜也不一定。” 玄四一时默然,李殷祺看向正哔啵作响的火堆,眸色深深。 “不过……” 听闻此语,玄四抬起眼皮,看向李殷祺,却见后者嘴角似乎含笑,火焰映在他眼中,像生了一片葳蕤花海。 玄四疑问道:“什么?” “有时候停下来,等等别人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 玄四:“?” 他正思索着自家统领此话何意,却听李殷祺又道:“传封信给老七,就说让他不必顾忌太多,想怎么做怎么做。” 玄四:“???” 远在宣州的玄七忽然背过身打了个喷嚏。 叶暮临和君鸿纷纷将目光投过去,就见后者捂着鼻子对二人摆了摆手。叶暮临一看这大堂的窗扇都是只开了一条缝用以通风的,再一想玄七的武功肯定只高不低,没道理受不住这点小风:“怎么了?” 玄七捂着鼻子,两眼泪汪汪:“有人骂我。” 叶暮临的筷子停在空中数息,最终落了下去,默默吃饭。 玄七见他如此反应,当即扑上来道:“小公子,你要信我啊!” 叶暮临坐得离他远了些:“我信。” 玄七委屈:“那你为什么坐得离我那么远?” 叶暮临捧着饭碗,站了起来:“我怕你扑到我身上。” 玄七一下子破功:“噗,那我还真不敢。” 君鸿只沉默地盯着他们看。 叶暮临首先留意到对方的目光,旋即坐下:“好好吃饭。” 玄七见二人都闷声用饭,颇感无趣,只好也扒起手上那碗饭,然后各自散去。 目送叶暮临回了房,关了门,玄七甚至匍匐到对方窗边仔细探听了好一会儿,方才放心落地,趁着暗影隐去了身形。 冬日的院内寒风凛冽,玄七在清风楼前转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那道颀长身影的出现。 来人落地几乎无声,像是轻飘飘落了片秋叶。 玄七在原地默数七声,忽而转向了清风楼牌匾的方向:“瑶姑娘?” 从房柱后侧出半道影子,罩于眼前的银面遮掩深幽眸光:“何事?” 玄七笑道:“我想见叶公子。” 苏瑶歌身影未动一分:“不怕死就去。” 这群人就没有几个是怕死的。得到首肯,玄七当即一跃而起,顺着院中常青往上爬,最后落定在二楼窗外。 门扉紧闭,屋内无光。 玄七小声道:“叶公子……叶公子……” 下一刻窗扇大开,险些没和玄七的鼻子碰个正着。 等劲风过去,玄七探头往屋里看,居然还用手遮了大半,从指缝间窥见榻边有人站起身,点了烛火。 屋内霎时充满了微暖的光火。 玄七很是识相,没有试图进入屋子,只是尽责得站直了身,堵住了窗外的寒风。对着桌边烛火下,正单手抚摸长生剑的叶问颜恳声道:“叶公子,我想请一道命。” 风又急了些。玄七裹紧了衣服,从天地间的寒意挣脱出来,没有选择从大门走,而是飞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正掀开窗扇,忽然一僵。 他的房中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回过头来,怀中抱着一柄剑。 叶暮临朝向他,问道:“你请了什么命令?” 玄七后背炸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叶小公子。”说着他翻窗而入,在叶暮临对面坐下,摇了摇食指,“小公子想知道?” 叶暮临叹一口气,点了烛火:“我不想知道我会坐在这儿?” “好吧。”玄七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对方面前,“小公子觉得这个令牌,眼熟么?” 叶暮临低头一看,令牌制得小巧,躺在男人的手心里并不起眼。他觉得令牌的式样眼熟,一时之间却实在想不起究竟缘何眼熟。 见他这样,玄七笑眯眯道:“小公子呀,如此明显的标识,你认不出来吗?这可是银杏叶啊。” 被他说得一个激灵,叶暮临恍然想起这个图纹,曾在苏涵的袖口上见过,当即反问道:“你请叶公子的令做什么?” 玄七收回令牌:“调度使手底下的人,未有允许是不可妄动的,所以小公子猜到这枚令牌作何用处了吧?” 叶暮临皱眉:“李殷祺还需要调用叶公子手底下的人?” 玄七扑哧笑了一声:“不是调用……是格杀——这是一枚格杀令。” “……为什么?” 玄七道:“小公子哪里不明白?” 叶暮临道:“这枚格杀令,用于何地?用于何人?” 玄七答得理所当然:“用于十恶之地,恶人谷中人。” 叶暮临沉声道:“你也是恶人谷中人。” “你怎知我是自愿成为恶人?” 叶暮临一窒,在这一刻恍然惊觉,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地方,也不了解这些人。 可他的心思转得很快,由此联想到了更多的叶暮临忽然伸手,盖住了眼睛:“……是不是,被你们当作异己的,都会被清除?” 玄七笑眯眯:“不然呢?” 按压在眼皮上的力道加重,黑暗中血色似弥漫开来:“也就是,万一有一天,我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也会受到这样的追杀是么?” 玄七:“唔,那得看祺哥有多喜欢你了。” 叶暮临的动作一顿,挪开手臂,发觉对面的男人笑得甚是诡异:“什么意思?” 玄七挑起灯剪,将烛线剪去一段,屋内顿时亮堂不少:“曾经,我也以为我会死在恶人谷里。” 叶暮临脸上的疑惑之色几乎要将二人淹没了,但话出口他又似想到什么:“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也无事。” 玄七一脸无所谓:“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早就想不起来了。” 叶暮临:“你如今,也没有多大吧。” 玄七耸肩:“小公子贵庚?” “二十又一。”叶暮临答道,“你呢?” 玄七笑出了一口白牙:“我今年啊,十九岁吧。” “……十九?!”叶暮临不可置信般上下打量了一番玄七,着实没有办法想象对方这满身凌冽杀意的模样,其实只有十九。 玄七耸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苏涵那丫头也才十六,就连你家师兄,也才二十又二啊。” “好吧,这不重要。”叶暮临扶额,“然后呢?” 玄七却突然道:“有酒吗?说故事不喝酒,浑身不舒服。” 叶暮临:“……” 最后二人找客栈小二抱了两坛酒,爬了屋顶,一人一坛边喝边谈。 玄七拍开酒封,先是猛嗅一气才十分满足道:“八岁之前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被关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人开了门。” “关?”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恶人谷里,有记忆始,便是一直跟在祺哥身边了。” 叶暮临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却没打断玄七的回忆,而是默默地也拍开了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 他听到玄七的声音零零碎碎传来:“小公子,如果我和你说,祺哥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信是不信?” “不信。”斩钉截铁。 初见时对方如何对待自己的记忆历历在目,叶暮临没法将李殷祺和温柔两个字划在一起。 玄七大笑,闷了一口酒:“这反应挺正常。之前小公子问我,如果有一日我们分属敌对,你的名字会不会出现在格杀令上……嗝。” 叶暮临当即竖起耳朵。 “这个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玄七笑着,将沉重的过去在坛底晃了晃,倾倒而出,“当年,小公子的姐姐,也就是叶沉心,和祺哥曾经是朋友的。” 叶暮临瞳孔微缩。 果然。 玄七:“但也只是曾经。那件事之后,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明明互相算是仇敌,却只是相逢陌路。” 那件事指的应该是李无锋的事,只是叶暮临还是疑惑——既然姐姐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李无锋的死亡,李殷祺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样子。 “你一定在想,祺哥为什么不报仇,是么。” 叶暮临点头,看着对方抱起酒坛又闷一口:“他不像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 “那当然。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容许他报仇,甚至不容许他与叶沉心针锋相对。” “……为何?” 玄七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近。叶暮临被对方身上的酒气所惊,下意识往后坐了一些。 只是对方只是凑近了看他的眼睛而已,看够了就退回去,抱着酒坛垂首道:“小公子难道没想过,为何祺哥随前辈姓李,而我却叫‘玄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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