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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君鸿该是一直都待在屋里的。以他对君鸿修为的了解，常人能避开他耳目做些什么都已非易事，何况放了一封信在他屋内？ 于是他又追问道：“你当真没听到任何动静？” 君鸿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叶暮临紧盯着这封信，忽然想起这座客栈的主人，和君鸿打了声招呼便往清风楼处走。 天色渐晚，通往清风楼的回廊里并无他人。远远瞧见那第二层楼时，忽觉身前伸出一剑鞘，有人带笑的声音响起来。 “哦？这不是叶小公子么，竟然叫我在这儿碰见了。” 乍一听这声音，叶暮临顿时一个激灵，忙回头看去，却见那红衣少女靠在廊柱上，一只手平举剑鞘，正扬眉笑。 叶暮临顿时停住脚步，开口唤道：“阿涵姑娘。” 对方点点头，算是应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来清风楼作甚？来寻我家少爷？” 叶暮临：“收到了一封信，想让叶大侠帮忙看下……”话及此，他突然灵光一闪，“阿涵姑娘可识得孤狼北使令？” 苏涵眸中利光稍纵即逝：“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叶暮临便从怀里摸出一沓纸递给对方：“日前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盖着恶人谷的火漆。听君鸿所言，这是孤狼北使令的印章。” 苏涵接过那信纸，低头看了一眼，眉眼骤肃：“谁给你寄的？” 叶暮临眉心当即一跳，他看向少女脸上神情，却瞧见一片不明幽渊。 于是他道：“我也不知，之前在杭州时，它是突然出现在我房中的。”他观察着苏涵脸上的神情，又小心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似被提醒了什么，苏涵的神色僵了一瞬便回复平静，笑了笑：“无事。这枚印章，确然是孤狼北使印。不过——” 红衣少女眉眼间浮现不易为人察觉的杀意：“这枚漆印三年前已经作废了。” “作废？” 苏涵抬头，盯着他眼睛，缓缓道：“是啊，作废。” 被她盯得后背发凉，叶暮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阿涵姑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苏涵却只是摇摇头：“无事。我只是想起了些旧事，有些唏嘘。” 深知恶人谷的这群人若是想说就会说，若是不想说撬开了嘴也没用的道理，叶暮临选择闭口不言。 红衣少女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公子当真是沉稳了，想来统领该是要放下一份心了。” 瞧她这么一副模样，叶暮临自也知道对方其实还是不愿说了，便道：“谬赞了。” 于是不等苏涵再下逐客令，他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 苏涵便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抬头看了一眼二层楼的位置，闪身避入了阴影中。 暗室里烟雾枭枭。 室内只掌了几盏灯，有人坐在一旁，正侧过半边身子，给手臂上的一道殷然血口上药包扎。 伤在左臂，此人明显力有不逮，尝试了几次只好胡乱包上一通。 却在此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这么点伤，统领难道受不住了么。” 烛光下男人的眸低垂，半晌只道：“可不是谁都像你家少爷，给人捅了一剑还能咬牙说无碍。” 人影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伤口，重新绑好，又道：“统领是怕叶小公子看出点什么？” 男人低笑：“小少爷可精明得很。” “既然如此，你带他来这作甚？” “不是我带他来，也会有人引他过来。” “有什么线索？” 男人摇摇头：“没有。她的行踪我尚且只能猜出三五分，这个人，无迹可寻。” 这个“她”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揭过不提。半晌来人才道：“据点里，有人想利用小公子吧。” “长进了。” “就这么放着那个人不管？” 男人便又笑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与其再送个来历不明的人进来，倒不如不动他。” 来人道：“当心引火上身。”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方才沉沉响起。 “我等着。” …… 等了一整日没等到李殷祺的叶暮临开始头疼。他的近卫们已经现了踪影，这便代表着对方一定在流风客栈里，只是叶暮临隔段时候去敲对方的房门时，却总是不得回应。 他本是耐心极佳之人，此刻却觉心口文火煎熬，想去问其他人李殷祺究竟身在何方，结果一出门，客栈里头空荡荡，人影都瞧不见几个。 思来想去，只好坐在自个儿屋里等。 夜半时分，他忽觉门外有什么动静，本来昏昏欲睡的叶暮临当即一个激灵，就要往屋外走。 可手刚摸到门扉，他却突然顿住，低低问道：“李殷祺？” 门外那人笑了一声，应道：“嗯。” 对方的声音有些沉，叶暮临按在门扉上的手指紧了紧，这才问道：“你去哪儿了？” “办了件事。” “是你想做的那件事么？” “嗯。” 似是想到什么，李殷祺又道：“算是。” 叶暮临在原地纠结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那你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小少爷。” 他唤他。 “嗯？” “你睡了么。” 叶暮临本能觉得今晚的李殷祺有些不对劲，却只是应道：“尚未。” “那出来看星星吧。” 叶暮临：“……” 最后他真的跟着土匪头子出去看星星了。坐到屋顶时叶暮临还觉得惊奇非常，全然无法将李殷祺这个人和看星星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更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土匪头子说是看星星，就当真上了屋顶就躺下看星星，一言不发。 潜意识里虽觉得对方可能有什么话想说，然他不会读心术，自然不好随意开口，只好默默坐在屋顶吹冷风。 冷风吹到一半，叶暮临忽然听到细微的声音。当即转头去看，却见对方已经合上眼，睡了。 叶暮临：“……喂？” 这场景似曾相识，叶暮临不禁抬头望了一会儿天。 将目光收回，他坐在原地想了想，在屋顶就这么睡一夜是不可能的，还是得把土匪头子叫起来。于是他推推李殷祺，道：“醒醒，别在这睡啊。” 对方翻了个身，就在叶暮临以为他醒了的时候，土匪头子只是睁开眼看了他眼，又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叶暮临气结，索性站起身道：“那你自个儿在这睡一夜吧，我回去了。” 说着当真不理还躺在屋顶上的某人，自顾自回了房。 结果没等走到房门前，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身就见李殷祺站在不远处，披着一身清寒，淡声开口道：“过上几日，我便动身回龙门。” 几乎是下意识地，叶暮临反问道：“这么快？” 但很快反应过来，李殷祺南下已有数月，他毕竟是坐镇一方据点的大将，怎可能长久置据点于不顾。 心思电转，叶暮临却也笑道：“好。我还有些事尚需处理，等解决了，便也动身。” 沉默不过一刹便被打破，李殷祺笑了声：“那我可得恭候小少爷大驾了。” 叶暮临一愣，只好摸了摸鼻尖：“早些休息吧。” “好。” 土匪头子说过几日动身，当真是过了没几日便开始收拾细软。出发前夜，叶暮临方才出外消食回来，便见着土匪头子的近卫退出他屋子，低头应了声“是”。 见到他，那近卫便也一点头，自隐去身形。 叶暮临看着尚未合上的房门，往前走了几步，正见着李殷祺坐在屋内，在擦一杆枪。 这枪有些眼熟，叶暮临眯眼看了一会儿方才醒觉，这不正是当初赴宴时，对方手上那一杆么？彼时疑惑未解，当下叶暮临便问出了口：“说来除夕那夜，我有些问题，你和我说‘回去再说’。” 李殷祺早就察觉到叶暮临的动静，他开口便抬眼看向对方，应了声：“嗯。” 叶暮临：“那日年夜饭上那个人，是李君城吧？” 李殷祺笑意涌至嘴角：“小少爷如何得知？” “一，你对当时客厢内的其他所有人都蛮不在乎，唯独那个人，”叶暮临伸出食指，“你有很重的敌意。” “二，”第二根手指竖起来，“带我们去的那位老人家，明显是防备着那个人的，这说明他是敌非友。” “如此想来，能让你如此戒备的人，又有可能和叶大侠有关系的，怕就是那位浩气盟大将了吧。” 土匪头子不置可否，只笑道：“小少爷看得倒是细。” 叶暮临姑且将这话当作夸奖：“那我第二个问题：从前未见你有使过这杆枪，它叫什么？” “‘无锋’。” 叶暮临眨眨眼：“什么？” “它叫‘无锋’。”李殷祺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无锋’。” 叶暮临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这枪……和叶先生有什么联系么？” “有啊。”李殷祺将枪缨拨顺，这才道，“叶先生的佩剑唤‘不工’，他好友的趁手长枪，便唤‘无锋’。” 叶暮临瞅着土匪头子脸上神情，斟酌用词，还是问出了口：“那这位无锋前辈是……” “是我师父。”李殷祺道，“我此番南下，便是为着请它回来。” “请？” 李殷祺擦好了枪，将绢帕一丢，似是十分爱惜般抚过这枪身的每一寸：“它可傲得很。师父故去后，便再不理我了。” 被他这个形容弄得有些茫然，但叶暮临仍然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当即沉默下去。 李殷祺却以为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便似有些神兵，主人故去后便封剑，他人不得启用。一样的道理。” 叶暮临却摇摇头，低声道：“抱歉。” 李殷祺不解：“怎么？”忽而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唔，若指的是老头子，那倒是无碍。” 叶暮临瞅了瞅土匪头子脸上神情，这才放心道：“那不知无锋前辈，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听他话尾并无疑问成分，李殷祺略一抬眼，却见叶暮临正凝视着无锋枪，像是在仔细描摹旧时故人的脸容。 他忽然起了兴致：“那在小少爷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暮临一怔，抬眼望进对方眼底，却见一派熔融笑意，浑然不似初见时的满身杀气。 “呃，”他停了一会儿，还是诚恳以告，“不是个好人，也不算坏人吧。” 话刚出口叶暮临又停了一会儿——从前的他以为这世间非黑即白，非正即邪，可如今这么一句评价出口，他忽然感觉现在自己所见的这个人间，和以往自己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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