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暮临皱眉,玄七却已继续道:“‘玄’这个字,小公子难道不觉得是巧合?” 心思电转,叶暮临脑海间似闪过无数片段。忽地灵光乍现:“玄……玄字一号。” “猜对了。”玄七道,“谷里头传言失落的那只玄字暗线,指的就是我们。” 叶暮临大震。 好一会儿,他才从莫大的惊讶里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暗线不是……” “对,完美的暗线应该是被摧毁意识,只知道杀戮的嗜血兵器。所以,我们是失败品。” 夜色依旧深沉,靠在树身上闭目休憩的土匪头子却突然睁开了眼。守夜的玄四察觉到动静,关切地看过来,却只见李殷祺摇了摇头。 想了想,玄四还是起身,坐到了李殷祺身边。 土匪头子凝视着被枝叶切割光影的夜空:“梦见了以前的事。” 通常情况下,李殷祺口中的以前的事,多半指的都是从前在恶人谷里的事。只是那些事,他们是不曾参与其中的,因此玄四在听到他提起时,只是默然垂首倾听。 “老七是最后醒来的吧。”李殷祺道,“他身上的药性最重,也难得他能醒过来。” 玄四不知道李殷祺忽然回忆起这些是为什么,没想到能回答什么,便只好道:“是。” 说完这些,李殷祺又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挥了挥手,自己翻了个身,睡了。 玄四便回到火堆旁,坐下时却想起了一件事。 是关于玄七的。 他们几人在当初的那一群人中算是极其幸运的,药性最重的玄七是当时慕先生所救治成功的最后一人。而其余人,则因毒侵入骨,药石无医,慕先生尝试多法仍无力回天,最终由他们这几人,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刀刃刺入胸口,看着对方暴躁的动作逐渐止歇,眼中生气随着血液流逝。然后变成一具尸体,再不会引动叵测之徒的恶毒居心,也再不会拖累欲要前行的脚步。 那是丝毫不吝于地狱沉沦的黑暗。 活下来的有七人,于是李殷祺就以数字为名,自一至七,便是现在的他们。 他们之间以兄弟互称,却独独只称李殷祺为统领,或者祺哥。 这习惯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玄四已经记不太清。只是他仍然记得,在李无锋故去的头两年,他们的这位实际上的大哥,甚至惧于听到自己的姓氏。 再之后,李殷祺南下,一去三年,下落不明。 三年后,他回返三生路,众人方才知晓,他原是参了军,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又回了这十恶之地。 对他们而言,毕生心愿之一大约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不堪回首的黑暗过去。 可李殷祺,却回来了。 就像是逐日而去,却重陷沉渊。 “老四。” 回忆突然被打断,玄四猛然惊醒,霎时出了半身冷汗。一回头,就见着李殷祺坐到了火堆旁,挑眉问道:“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玄四摇摇头:“也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李殷祺道:“什么时候的?喔,我离开那三年间的么。” “哥……” 土匪头子捡起树枝,捅了捅火心:“说起来,我似乎从没问过,叶先生教过你们什么。” “一些阵法演练,还有基础的枪法剑术。”玄四仔细回忆着那位叶姓前调度使的话,“他说能教我们的只有这些。” 李殷祺笑道:“更喜欢枪法,还是剑术?” 玄四一愣:“当然是枪法!” “为何?” 为何?其实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是被救出来的那日,宛如天神降临的身影,是手握长枪的吧。 于是他答:“只是觉得,我们更适合长枪而已。” 李殷祺笑了一下,凝视着火光,忽然道:“老四,有想过离开恶人谷吗?” 好像心口被刺了一下,玄四微微睁大眼:“哥……这是何意?” “有想过吗?”李殷祺重复问道。 “想过。”玄四道,“只是现在想想,好像实现不了了。” “哦?” 玄四转过头,与李殷祺对视:“祺哥既然不打算离开,就不必问我们这个问题了吧。” 李殷祺笑了一下:“连你都这么想,看来是不必多问了。” “哥。” “嗯?” “当年你南下参军,应是挣了功勋的。为什么还要回来?” “老头子说天策府很有意思,所以我就去看看。”李殷祺将手中树枝丢进火堆,看着火舌舔舐斑驳图纹,“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不喜欢,就回来了。” 玄四忽然发现,李殷祺在提起李无锋时,神情已经变得十分柔和。 于是他终于放心,又道:“说来老七在江南,也不知道是不是过足了瘾。” 李殷祺笑道:“就怕他过足了瘾,不舍得回来。”
第37章 /凛夜/章三十七·溯流 对叶暮临而言,李殷祺就像一座看不透的大山。也许是年岁作祟,这个男人注定比他见过更多风雨江湖,是以当玄七谈起他的过去时,叶暮临几乎是惊喜的。 “唔?他之前也来过江南么,然后又回去了恶人谷?” “是啊。” 玄七喝干了半坛酒,一副醉眼迷离的模样:“祺哥回来之后,我们才知道他原是去参了军,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回来。” 叶暮临记得自己似乎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只是当初李殷祺没有正面回答过。如今想来,可能也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去吧。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土匪头子曾经说过,有过一个喜欢的姑娘的事,当即心头一动,便开口问道:“说起来,像李殷祺这样的条件,怎么也该婚配了吧?” 玄七像是噎了一下,用一个十分诡异的眼神打量了叶暮临好一会儿,这才道:“唔,这件事,我们都有想过,不过祺哥没这个心思。” “为何?” 玄七想也不想:“大概是叶沉心带来的阴影吧。” “……姐、姐姐?” “别误会。”玄七笑眯眯道,“你姐姐那么剽悍,没多少人敢喜欢。之所以说是阴影,还是因为前辈的事。” “……”叶暮临沉默下去,“前辈的死因,你们也不清楚吧?” “是啊。”玄七抬头望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我们‘醒来’后,前辈就已经不在了。” 结果一通话问下来,最关键的部分还是个谜。叶暮临默默喝了一口酒,感受到酒液特有的醇辣经喉入腹,眼前莫名蒙了层霾。 “说起来,小公子是怎么想到要去找你姐姐的?” 叶暮临警惕地打量了一眼玄七,后者笑得坦然:“总不能老是你打听祺哥的事啊,礼尚往来懂不懂?” “算是交换?”叶暮临问道。 “算吧,左右我先告诉你了,你说不说都不亏。”玄七眯眼,目光扫过对方手里的酒坛,“其实在一开始,我们都不相信你是叶沉心的弟弟——啊,不如说,根本不相信,叶沉心会有一个胞弟。” “为何?” 玄七耸肩:“大概是觉得那么孤绝狠辣的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会有旁的牵系吧。所以,小公子愿意说么?” 沉默了一会儿,叶暮临将酒坛摆到一边,低声开口:“就像你们根本不相信她会有一个弟弟一样,在两年前,我也根本不相信,我这个姐姐,其实还活着。” 玄七挑眉。 “我家是藏剑叶氏旁系,血缘不近不远的那种。一般来说,旁系血脉的小辈能进入庄子内修习的可能性不大,多是看剑道天赋的。” 余光瞥见玄七点了点头,叶暮临便继续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姐姐就被送去了藏剑,一般只旬假偶尔回来。我家算上姐姐,共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姐如今嫁了城中富商,日子宽裕;我的两个哥哥一个考了功名,一个随着大姐夫去做生意,总之都算小有成绩。只有我一个,一无所成。” 玄七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起来不错啊,那你怎么会突然跑到龙门来?” 转头却又想起叶沉心好多年前就在恶人谷里的事,忽然觉得这件事并非如此简单。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岁左右吧,姐姐已经很久不回家了。爹娘的意思是说,她在藏剑学剑,经常闭关,旬假常常错过,叫我不要担心。” 玄七便笑:“你五岁时,你姐姐多大?” 叶暮临算了算:“十五。” “可是我听说,叶沉心入谷时年岁十三。” 闻言,叶暮临眉眼间闪过痛色,他低声喃喃道:“……是啊,她十三岁就……” 玄七状似无意道:“我比较想知道,如果叶沉心真的是你姐姐,那她还在你家时,你不是还小么。那时候发生的事,你那么小竟也还记得?” 若是这个人是叶沉心,三四岁时能对亲族有所感,玄七不会有所怀疑;可换作了叶暮临,他总觉得这里头还藏了什么事。 被他这么一问,叶暮临也不禁一愣,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幼时的记忆,却觉得想不出什么别的名堂来,只好作罢,摇摇头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记得……总之那之后姐姐再没回过家,我也一直以为她在苦练剑法。我天赋不行,又学不来生意场的算盘。爹娘便存着让我也随二哥考取功名的心思,叫我一心向圣贤。” 玄七:“之后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前两年。”叶暮临道,“我偶然听到仆人在悄悄议论,说姐姐根本不是在藏剑闭关练剑,而是很多年前去长安时就染了流疫,不治而亡。” 玄七想,这听着太像话本里的故事了。 叶暮临叹一口气:“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说书人的故事?——我也觉得。” 那之后他向双亲问起姐姐的下落,爹娘见瞒不过他,便肯定了这个说法,不过还告诉他死者为大,叶从霜去了许多年了,就不要因此事劳烦不相干人等。 叶暮临不知道什么人才算是不相干人等,他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身死在异乡,连死讯都被一瞒十几年。 如果真的是疫病所致,何必讳莫如深?便是担心他年幼受不住死别之痛,也不必在他挑明后,让他不要多声张。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无法坚信叶沉心其实是死于流疫之说。可他人微力薄,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因想及姐姐曾师从藏剑山庄,便想着或许可从山庄内寻到些线索。 于是便说服双亲,想办法还是拜入了藏剑门下。 不过他还是没能查出什么来。 他十六岁入庄,距当年事已然过去了十一年甚至更多。山庄里头,还记得叶沉心这么个人的,除了一些老人,便再无其他人了——毕竟和叶从霜一个年纪的门生,多半已然离庄。 “那你是得到了什么线索,才来的龙门?”玄七忽然冷不丁问道,倒是把叶暮临也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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