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叶暮临往下看了看,当即道:“果真是迟了,如此我便先回去吧。” 李殷祺挑挑眉:“需要派人送一程么。” 叶暮临笑道:“有君鸿在,不必。” 说着他将身上的披风递还,李殷祺却道:“夜间风大,带回去吧。” 叶暮临下意识想回绝,却见土匪头子站起身,自顾自往楼下去了。叶暮临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夜间的雅居正是最为喧嚣之时,叶暮临一听到那管弦之声便大感头疼,连忙找人寻了后门离开。 等到远远离开雅居后,叶暮临脸上的神色忽地沉了下来。 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他手中挎着那件厚实披风,神色也如夜风一般凉。 先前他虽确实是因为劳累加之喝了些酒的缘故而睡了过去,不过也就是半柱香功夫就恢复了意识。只是听到李殷祺似乎在和谁对话,便只好继续装睡。 那个姑娘的声音,他听得出来便是先前那二楼拦下他的姑娘——竟是苏瑶歌。 竟是那位常年神隐于叶问颜周围的“流光”,苏瑶歌。 还在飞沙关时,叶暮临便听得不少关于她的传言。自然这些传言多半都是道听途说,而其中由她的徒弟明曜所言,当是最为接近真相——苏瑶歌身负三家武艺,气息多变,擅隐匿。 在他直面对方时,当真是觉着那女子像是一朵浮云,轻飘飘来阵风,便能杳无踪迹。 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殷祺所言,她是追着叶祈歌的脚步来的杭州。 她一向只出没于叶问颜身周,此刻却离了对方来了杭州,那便是叶问颜的行踪当真不明,以至于苏瑶歌不得不从最可能知道一星半点的某些人身上下手。 这个某些人的其中之一,便是叶祈歌。 可若以苏瑶歌于隐匿之术上的造诣,该是没道理会被叶祈歌察觉才对。可先前他与对方“偶遇”时,这位祈师兄的神情分明是察觉到了有人跟着他。 既然如此,叶祈歌的行为就愈发让他不解了。 又叶问颜这个前车之鉴在前,他的这位师兄不会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这般意图明显地要将苏瑶歌引来杭州,却是为着什么? 叶暮临觉得自己像是快要触及到真相的冰山一角了,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想了片刻终究还是舒出一口气,决定暂时先放下,走一步看一步。 便是在此时,君鸿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小公子,我们到了。” 叶暮临如梦初醒,对君鸿点点头。 此刻夜已深,加之年关在前,客栈已早早打了烊,二人费了些功夫方才叫开了门,回了屋。 将要上楼时,叶暮临忽然停住,君鸿不明所以,却也随着对方止了脚步。 好一会儿,叶暮临方才问道:“君鸿,若你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有难,你会不会抛下一切去救?” 君鸿答得毫不犹疑:“自然。” 叶暮临又问道:“哪怕她一去不回?” 君鸿答:“哪怕他一去无回。” 距离新年愈发近了,叶暮临照旧在城内忙活着什么,偶尔采买些年货带回客栈,又托人送走。君鸿不解,叶暮临却只是道:“总归是新年,还是问候一下。” 这几日雅居那边有人过来,询问他是否要过几日一同动身。对方话说得隐晦,叶暮临却知晓这是土匪头子的意思,当下觉得惊奇,却还是应了。 虽然不理解土匪头子为什么非要他同去,但他确实也是想要前往宣州一趟的。不仅仅是为了叶沉心的嘱托,更是为了亲眼一见传言中的叶问颜。 同为藏剑门生,他自入庄始便开始听关乎对方的流言,哪怕如今的藏剑山庄,叶问颜已是旁人避让不及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那柄剑在后生的心中映下锐影。 叶祈歌如此,叶暮临自然也是。 按照原计划来看,李殷祺本是对小少爷会答应同去宣州不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部属带回了对方首肯的消息。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若没猜错,他应是还有亲族居于城内。时值新年,小少爷怎会舍得离家远去。 可他也没想到的是,叶暮临并非舍得此时背井离乡,而是他自知即将——或者说是已经身陷泥沼,不想拖累他人所致。 如今叶暮临早就不算是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此行宣州,他虽不明李殷祺心头所想,却多多少少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了几分预感。 临行前,他启开被锁于床底的沉心剑。加诸其上的三道枷锁道道解开,剑匣开启的一刹,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平缓而规律,未有一丝波澜。 他合上剑匣,重新封锁。 用黑绢裹好剑匣,叶暮临将它背起,又取了包裹,喊了君鸿一道出门。 迎着初晨冷凉的风,叶暮临微微眯眼,忽然想到了李殷祺对姐姐的评价。 沉心剑是一柄残剑,残剑伤人,更伤己。 可既是残剑,它早便失去了一战之力。既然如此,是时候将其换下了。 离开杭州时,叶暮临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半晌却只是默然勒马转向,朝着城外驿站而去。君鸿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绝尘而去。 土匪头子等人已在驿站处侯了小一会儿,叶暮临到时就见驿站旁一行黑衣人皆高坐马上。为首者见他驭马前来,只点点头便竖起手掌,示意部属出发。 于是冬晨的野露,被踏碎在渐起的日光下。 一行人脚程极快,不过花费了两日左右便已能远远瞧见宣州城门。却就在此时,为首的李殷祺忽然勒马,侧过身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一众皆颔首沉声道:“是。” “走。” 叶暮临以为土匪头子进城前那一遭是为了提醒他,是以进城后他十分小心,唯恐行差踏错招来什么麻烦。然事实却像他白紧张,直到走进那座据说是恶人谷暗桩的客栈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不禁疑惑,从他们进城来到这座客栈,期间没有绕过路,也未曾乔装换面,正大光明得很,实在是不像恶人谷之人。 被安排好住处后,李殷祺瞧他那副神情,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轻笑道:“既为恶人,又怎会在人前畏首畏尾?” 他们一路疾行,午间到达宣州,便顺势在流风客栈内休息了个把时辰。到得晚间,叶暮临正端坐于案前擦剑,听得有人敲门,原是土匪头子身旁近卫来告知他,要他前去东厢一趟。 叶暮临不明所以,收拾好后出了门,正见着李殷祺在拐角处等他。他觉得不解,便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李殷祺笑了笑:“无事,今儿除夕夜,戚老请我俩去吃年夜饭。” 叶暮临这才恍觉,原来已是除夕夜了。 他注意到,李殷祺手上拿着一杆枪,此前从未见过,便道:“既是赴宴,为何还带着它?” 李殷祺道:“自然是有用。” 叶暮临没想明白,也只好虽他去。穿过月色,叶暮临微垂首跟在李殷祺身后,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唔,来了啊。” 他恍然抬头,见着面前站着一老者。老人精神矍铄,须发皆白,长眉垂下,一双眼却精光毕现。 李殷祺朝着对方行了一礼:“戚老。” 叶暮临忙也跟着:“前辈。” 想来这便是李殷祺路上和他说过的,叶问颜的师父了。 戚老手上提着酒壶,先是上下打量了两个人一会儿,方才应道:“来得正巧,我让厨子再上点菜。” 李殷祺便也笑道:“劳烦。”便跟在对方身后往东厢走。 眼瞧着戚老很是随意得推开了东厢的门,门开的一瞬,似有人凉若夜风的目光往外扫视了一通。 不知为何,叶暮临背后忽地一紧,那感觉却又消失,只听得一把略显清冷的嗓音道:“这个时候,你来宣州作甚?” 出声者是朝着李殷祺的方向问的,只是身前的土匪头子没有回答,那嗓音便一转,又道:“有客远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几乎是一瞬间,叶暮临猜出了对方是谁,心头如闷雷炸响,忍不住侧过半步,从李殷祺身后探出个头:“叶大侠?” 这一探,便看清厢内是个什么情景:几张案几拼在一块,从旁坐了两人。一人垂眸,未曾出声;一人衣袂委地,左手执着酒杯,正朝着自己笑道:“叶小兄弟称我为大侠,那称李殷祺,称的是什么?” 叶暮临下意识想去看土匪头子的脸色,却因对方站在他身前只好作罢,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喔,不过是手底下的人说是李殷祺救了一人,在下很是好奇,也就令人查了查而已。”不待叶暮临还有所反应,叶问颜便又站起身,拍了拍手,喊来了小二,吩咐了些什么便又道:“看起来你俩是今日才到宣州城的,那就一起用个年夜饭吧,我让厨房再送一份菜来。” 接着他走了几步,坐到了另一人身边。叶暮临的目光刚落定在那人身上,就听李殷祺问道:“这位是何人?” 叶问颜却只笑道:“叶小兄弟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被突然点了名,叶暮临看向对方,冷不丁望进一眼冷泉,背后又是一紧,正要回答时却感觉有人按住他的肩。紧接着就是轻微一震,他说不出话了。 客厢之内宛若骤入冰窖,一时无人开口。 叶暮临又看向先前引路的戚老,却见老人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吃菜,对当下情状浑然不觉。再看向叶问颜,对方也只是斟满酒,一杯饮尽。 难捱的沉默是被小二的招呼声打破的,李殷祺看了一眼那人,又道:“你想管的也太多了吧。” 闻言,叶问颜的眼风飘过来,似乎在笑:“那你不觉得你也管得太多了吗?” 叶暮临听出了李殷祺话中的冷意,正要仔细去看叶问颜眼底神光时就听李殷祺继续道:“我不过是问了一下这人是谁,你何必如此多疑。还是说,这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叶问颜丢开手中酒空的精致小杯:“不过是个来不及回家的生意人罢了,你何必如此多疑?” 话到此处,李殷祺不再答话,屋内便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中。叶暮临张了张嘴,忽觉浑身一松,到嘴边的话便这么直接溜了出来:“大过年的,何必火气这么大,都坐下吧。” 话刚出口,叶暮临就愣了,当即看向李殷祺,却见对方侧颜神色冷峻,便又带歉意般看向了叶问颜。 他这话说得主客倒置了,所幸叶问颜也没有责怪的样子,反倒顺着台阶往下走,笑道:“既然叶小兄弟都这么说了。菜也上来了,坐下一块吃吧。” 戚老似乎是终于察觉此间暗流,便也开口说了几句。于是李殷祺二人终于坐下,只是不等小二布筷,叶问颜又忽然道:“把叶霜也喊过来吧,还有阿涵阿瑶。阿决如果有空,把阿辰也喊来一块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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