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被亲卫叫走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些懵。毕竟,夜色已深,大多数人早已就寝。天子却突然传唤,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 是得了急病需要侍疾?还是出了什么急事需要找他商量?可他在袁绍的诸侯联军中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哪里有值得天子看中的地方? 曹操心里直犯嘀咕。 到了营帐中后,天子神色如常。曹操一边在心中疑惑,一边行礼问安。 一番叙说谈话后,便听天子问:“听说卿在雒阳城中时,曾行刺董贼,其间过程险象环生。不知卿可愿意叙?” 哦,原来是晚上睡不着,想听睡前故事了。 曹操自以为明了了刘辩的想法,放下心里,开始专心致志地讲自己行刺董卓的过程。讲到精彩刺激的地方,还激动得手舞足蹈地比划。 事情讲完了之后,刘辩看着曹操,夸奖道:“卿身在魔窟之中,形单影只、力量微薄,仍不忘枭首国贼,真乃汉室栋梁!以朕之见,卿可为吾之子房!” 张良,字子房,曾经策划过刺杀秦始皇的事件。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四舍五入也算得上是一名刺客了。 留侯张良,开国功臣,享万事供奉。被天子亲自比作“在世子房”,是每一个大汉臣子的最高荣誉之一。 曹操先是一喜,随后神情一暗,有些惶恐怆然地拜道:“臣刺杀董贼未成,功劳未建,怎敢当此?” 刘辩道:“行善良忠义之事,向来论心不论迹。卿有此心,便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叹完,刘辩一伸手,握住曹操的手臂。曹操以为刘辩想要扶起自己,却没想到对方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道:“不知卿现在是否还有此心?” 这个架势,刘辩今天召他来显然不是为了听睡前故事的,而是有要事相托! 曹操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即郑重叩首道:“臣祖上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臣之忠心,从未改变!” 刘辩的脸上显出动容的神情,他连说了几个好字,从身后的木匣中拿出一柄匕首递给了曹操:“卿行刺之功、忠义之心,实在可嘉。朕此卿短刀一柄,望卿勉之。” 言罢,刘辩又指着短刀低声道:“卿回去后可细细观之,不要负了朕的一番心意。” 曹操会意,再次叩拜,然后在心腹的指引下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整个过程静默秘密,没有惊动任何外人。 事情重大,曹操一回到营帐中便挥退了众人,点起灯盏,对着那柄短刀反复查看。但看了半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曹操心里便有些纳闷:“天子今天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这短刀里有东西。可如今怎么不见踪迹?” 曹操不死心,继续反复查看,但看来看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月亮早已移过了中天,向着东方缓缓落下。 曹操查看了许久,看得头晕眼胀,再加上夜色已深,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便靠着桌案睡着了,握着短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 他手中的短刀“咔哒”一声摔到了地上。 曹操心里装着大事,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也不过是浅眠。如今听到御赐短刀摔到地上的声音,瞬间惊醒,慌忙去拾。 捡起短刀后,曹操发现短刀刀柄上一颗装饰的宝石掉了下来,从里面露出来一角素绢,绢上隐隐约约还透着血迹。 曹操连忙拆开刀柄,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发现是两张叠在一起的帛书。一张帛书以血写成,痛斥袁绍欺君悖逆,托付他率兵讨贼。另一张帛书以墨写成,约他明日刺杀袁绍。 很显然,刘辩做了两手准备,一近一远。 近的就是曹操与他直接刺杀袁绍,就地夺走袁绍的兵权,重整朝廷威严,班师回京。 远的就是曹操带着血诏离开袁绍大营,组织人手,率兵讨贼,再回来救他。 一时之间,曹操胸中心如鼓擂,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收好两封帛书,装好短刀,吹灭灯盏,躺到了床榻上,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激动、又是难过。 他激动。他一心以汉臣自居,也一心想要报效汉室。如今天子赐下亲笔血诏,便是对他“汉室忠诚”的最大认可。如果他能完成这件事,不就能成为青史留名的忠臣、贤臣,完成自己生平最大的梦想? 可是,这封讨贼密诏的对象偏偏是袁绍。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是他曾经最信任、最敬爱的大哥。 虽然在几个月之前,他早已看透了袁绍正直表象下暗藏的野心,并对此失望透顶。但他与袁绍之间毕竟有相处了二十几年的情谊! 若是让他与袁绍在战场上兵戎相对,他尚可以狠下心来一干;但若是让他直接在五步之内刺杀袁绍…… 一旦想到他要用天子赐下的短刀扎进袁绍的心窝,后者温热的鲜血会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溅满他的脸庞,曾经熟悉的双眼满是不解和愤恨…… 一旦想到这些可能出现的画面,曹操的心脏又忍不住地抽痛起来。 曹操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绪混乱。一直到天边晨曦微亮,这才终于抵不住倦意草草睡去。但没过多久,便又被大营中出早操的锣鼓声惊醒。 他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另外换了一身衣裳,悄悄地摸出了自己的营帐。按照帛书上的指示在隐蔽处与心腹接上头,又悄悄地赶到了刘辩的营帐中。 刘辩一见曹操依约而来,便知道他答应了刺杀袁绍之事,顿时大喜:“有卿如此,实乃汉之大幸!” 曹操努力按捺住心中情绪,跪地叩首道:“为大汉江山安宁,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刺客到位后,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刺客接近被刺杀对象。曹操虽然是袁绍的好友,但自从几个月之前两人闹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独处过,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刘辩胸有成竹:“无妨,朕自有办法。”一面将曹操带到屏风后面藏好,一面召来袁绍亲兵,将一根荆条交给他,并道:“请袁府君来,就说朕要与他商议皇后之事。” 荆条,取的是“负荆请罪”之意。刘辩身为天子,都如此委婉地道歉了,袁绍身为臣子不来面见谢恩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过,袁绍既然能干出欺骗天子、挟持皇帝的事情来,脸皮的厚度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要是他就是下了决心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刘辩准备了第二招。他拿皇后之位作为诱饵,将袁绍赚来。 刘辩现在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还顶着金光闪闪的“大汉天子”的名头,“大汉皇后”的宝座也同样价值连城。 刘辩本来是有妻子唐姬的,但他登基之后事态骤然变化,改天换地的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因此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册立唐姬为后。 从礼法上来说,刘辩此时是个单身汉,没有皇后的。 而从刘备大营再到袁绍大营,刘辩又是一个人被带走的,唐姬不在他身边,他就更没有机会立皇后了。 于是,“大汉皇后”的宝座就这样空悬了下来,引得诸方垂涎。 袁绍之前,就几次明里暗里地向刘辩表示,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都被他各种委婉地拒绝了。如今,刘辩旧事重提,一下子击打在了袁绍的七寸上,不怕他袁绍不来见。 刘辩信心满满,和藏在暗处的曹操一起耐心地等待着袁绍的到来。 或许是上天也感应到了众人心头的凝滞,这天的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仿佛是一个刚上了生漆的木碗倒扣了下来,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那浓重的压迫感终于稍微松懈了一点,乌云化作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而降,打湿了营地中的黄泥地。 又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雨水混合着泥水四处流淌,到处都是浑浊的黄泥水。 过了许久,派出送信的卫兵终于回来了,却没有带来袁绍本人。 原来,袁绍听到刘辩的说辞后,原本要来见驾。但走到半路,天降大雨,泥水四溅。袁绍见自己衣衫已湿,实在失礼,便请卫兵带回口信,说他改日再来面见陛下。 这一次的刺杀计划,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刘辩望着营帐外倾盆的大雨,不由地神色悲凉:“上天降下这场雨水,莫非是在暗示我的筹谋注定是一场空。难道天命真的不在我大汉身上了吗?” 曹操从躲藏的屏风后走出来,宽慰道:“雷霆雨露,都是不按常理而来的。袁绍这次死里逃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陛下不必多心。 更何况,当初董卓身死之日,又是童谣示警、又是车轴折断、又是马辔断裂。董卓虽然相信了上天的示警,躲过了卫将军的埋伏,但终究身首异处。 由此可见,贼人虽然可以凭借一两次的好运躲过灾祸。但他们不修德行、不施仁义,终究是天怒人怨,必将横死。” 刘辩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宽慰了一点。两人互相劝慰了一番,又商量了一下下次行刺的事情。议定之后,曹操又在心腹的带领下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谁知,曹操刚一撩起门帘,便见袁绍端坐在榻上,面色沉沉、目光肃肃。 “孟德,暴雨如注,有何大事值得你冒雨去做啊?” 袁绍问道,声音如同黑夜中缓缓而出的饿狼。 【作者有话说】 注1:《三国演义》中曹操名台词,有改动。
第133章 史诗级碰瓷 曹操心脏狠狠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本初他发现了!他发现我要刺杀他了! 因为太过震惊,曹操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袁绍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曹操,一边用干净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唠叨:“你素来有头风。平日里精心保养,发作时尚且便疼得哭天喊地。如今下着大雨,湿气旺盛,你还在外面乱窜,等之后发作起来你还能受得住吗?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这么不周全!” 曹操愣了一下,放下心来。但随即,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搅得他的胸膛又酸又涩又痛又胀。 这算什么?你我之间既然都已经矛盾重重了,你既然都已经将我软禁了好几个月,我们便早已是敌人了。既然是敌人,你又何必如此来关心我?你现在来关心我,又是将我当作什么呢? 曹操看向袁绍,神情不由地冷了下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袁绍松开了手,叹了口气:“你我之间,怎么……”他顿了一顿,又道:“早上时我见到了很好的白柰,想着你是最喜欢吃这东西的,便给你带了些来。” 曹操见到那满盘的白柰,心中不由地一软:“从前在我们在雒阳城里时,也时常这样,一边煮酒品柰,一边谈古论今,何等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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