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在桌案旁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片刻后,营帐外传来喧闹声。卫士来报,原来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将泥土给泡软了,导致一个没扎好的营帐塌了,将士们正在尽力修补。 袁绍道:“如今风雨交加,如何能修补得好营帐?就算勉强将其修好,不过是平白损耗人力、物力。修出来的营帐也是破败陈旧的,难以抵挡之后的风雨。 倒不如就任其倒塌,带风驻雨歇之后,一把火将旧营帐烧了,再立一个新营帐。如此既能省去许多人力,新的营帐也更加坚固耐用。” 政冶圈子里的人说话,真实的意思从来都不是话语表面的意思。曹操一听,便知道袁绍这是在借题发挥,表面上是在说营帐的事情,实际上是在说汉室。 袁绍的意思,就是汉室已倾不可挽回,不如另立新朝。 曹操立刻道:“若是等着风雨停驻之后再立新营帐,那么那些原本住在旧营帐里的人该怎么办呢?风雨无情,他们很有可能就此冻死、饿死、病死……旧营帐哪怕再破,总有四面墙、一个顶,总能给他们一些生存下去的机会。” 袁绍道:“人固有一死,他们不在风雨中冰冻而死,也会在之后任何一天中病死、横死、老死。拔一毛而济天下,这是才有志之人应该干的事情呀。” “杨子曾言: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曹操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那顶新立的营帐真的能让人不挨饿受冻幸福生活吗?还是说,只是变成一个囚笼,让住在里面的人变成立营帐的那个人实现野心的奴隶和工具?与其这样,我宁愿住在原来的旧营帐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两人放下酒杯,相对而坐。桌案上还放着袁绍最爱的热酒,曹操最爱的白柰,两人的心中也还记着当年一起在雒阳长大的情谊,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再也不能并肩同行下去了。 如果说,之前两人的关系还是若即若离,有那么一丝恢复的可能。经过今日这一番谈心后,两人便是正式撕破了脸,注定走入殊途。 袁绍长叹一声,停杯投箸而去。 曹操对着热酒白柰发了一会儿呆,便吩咐从人将东西全都撤走。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天子还在危险之中,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这边,曹操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危机。那边,刘辩则如坠冰窟。 他得到的消息,是袁绍推脱了与他的见面后,亲自带着酒食去到了曹操的营帐。彼时曹操不在,袁绍就一直很好脾气地等着。等到了曹操回到营帐后,袁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与曹操一起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曹操和袁绍谈了什么,刘辩不知道。但袁绍对曹操如此礼待,曹操还能给袁绍甩脸子吗? 刘辩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如今,除了心腹亲卫,他能够倚仗的只有曹操一人。但曹操与袁绍之间的关系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更好。 那么,他还能够继续信任曹操吗?他还能够继续与曹操一起谋划行刺袁绍吗?曹操会不会为了利益出卖他? 刘辩越是深入思考,越觉得悲伤绝望。 常言道“夜长梦多”,他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么之后一定会生出对他不利的变故,而最绝望的是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筹谋反抗! 刘辩的身躯不由地发起抖来,面如土色,嘴唇惨白。 他已经能够预见到了,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袁绍便会带着亲卫闯进他的营帐,以“行刺”之事将他折辱,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监禁他,甚至于杀了他!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不是个勇敢机敏的人。他自小在道人家中长大,性格懦弱敦厚,被父皇评价为“无帝王之风”而被厌弃。他遭遇雒阳宫变、董卓强兵的时候,行动应答更比不上小他八岁的刘协。 这一瞬间,刘辩也同样陷入了无助的泥塘。他感到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垂髫之龄,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茫然无措地站在空地上。 然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突然出现在他的幻想画面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温和又坚定的声音随之响起: “永远不要放弃反击的力量,永远不要失去抵抗的勇气。” “但如果有一天,殿下发现有人威胁了你的性命时,请一定要放下所有的道德观念,拿起武器与他殊死搏斗。” 刘辩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拿出自己的宝剑,油灯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皇叔……”刘辩一寸一寸抽出剑刃,口中喃喃,“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一大早,刘辩便穿着全套的冕服,手拿着宝剑闯出了营帐。 他毕竟是天子,拿出架势来之后,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袁绍亲卫们竟没有一个人敢拦他,更下意识地听命于他。 于是,刘辩一边命人去各路诸侯处通传,一边坐上马车就要硬闯出营地。 “朕乃大汉天子,自然应当在雒阳皇宫。有愿意与朕同去雒阳的,也可跟来。”刘辩傲然道。 而其他的兵士们,或者是单纯地听命天子,或者是跟随监视,或者是投机谋官……因为各种原因跟在了刘辩身后。 等到袁绍听到消息赶来之时,刘辩身后已经浩浩荡荡地跟了上百人! 袁绍气急,一把勒住马儿的缰绳、停住刘辩的马车:“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刘辩抬手一记马鞭抽过去,在袁绍的脸上留下一记血痕:“大胆,竟敢阻拦天子座驾!” 袁绍气急,怒目而视。刘辩毫不畏惧,直接抽出宝剑:“朕要回雒阳。谁要敢阻拦,便是祸国奸佞!” 此时,十八路诸侯及其手下匆匆赶到。见此情景,不由地慌忙劝说。 众目睽睽之下,袁绍也不得不强压下怒火,放软了语气:“雒阳凶险,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刘辩大喝道:“奸贼,竟敢阻拦朕回雒阳!” 说罢,刘辩举剑刺向袁绍。袁绍想也不想,拔剑来挡。两人的宝剑便撞到了一处。刘辩久居深宫,如何能是袁绍的敌手,只一个回合便被袁绍刺中,跌下马车,口吐鲜血而亡。 等袁绍反应过来,眼前躺着的已经是刘辩的尸体了。 袁绍:“……!” 曹操:“……!!” 十八路诸侯:“……!!!” 如果袁绍是个现代人,此时一定会大呼一声:“他在碰瓷!” 但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袁绍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汉人,他周围的曹操、十八路诸侯、兵士们也都是地地道道的东汉人。 一个东汉人,在青天白日之下,在人头攒动的军营之中,在一群东汉人的注视之下一剑刺死了皇帝——这件事的震撼程度对东汉人而言一点也不亚于核弹爆炸、世界毁灭、彗星撞地球。 现场顿时哗然,反应慢一点的人呆愣在原地消化这过于震惊的消息,反应快一点的人已经当场拔剑向着袁绍刺去。 “袁绍,你竟敢杀害天子!” 袁绍这边的兵士自然是要拼命护主的,于是几方混战在一起,整个大营一片混乱。 曹操混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震惊之余不由地想起了刘辩昨天交托给他的血诏。 片刻之间,他自然想不明白刘辩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但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身上带着的,就是刘辩最后的遗诏,也是拯救汉室江山最后的希望! 他必须得赶紧回雒阳,将血诏交给刘备,然后依托刘备手里的兵马、势力起兵讨贼! 于是,趁着联军的混乱,曹操悄悄地牵出一匹马来,朝着雒阳飞奔而去。 袁绍好不容易平息了大营中的混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手里的大部分兵马。但因为刘辩这样一闹,十八路诸侯联军瞬间分崩离析。各路诸侯纷纷返回自己的领地,扬言要再招募兵马,之后再与袁绍一绝死战。 袁绍眼见着绝好的局面瞬间反转,气得怒发冲冠,一连掀翻了好几个桌案、踢飞了好几香炉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时,许攸走进来,禀告道:“府君,我刚刚去清点了军中的人员兵马。此次冲突虽然来得突然,但我军损失不大。只是,曹操不见了。” “曹操?不见就不见了吧。我的敌人已经遍布天下,再多他一个也不算多。”袁绍颓唐地摆了摆手。他现在麻烦缠身,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曹操的事情了。 仆从们从营帐外偷偷地探出脑袋,见袁绍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溜进大帐,静默麻利地收拾一地的狼藉。 袁绍伸了伸腰,余光扫到一个打翻在地的酒盏。突然,脑中划过一道电光,将这两天的事情一下子全都串了起来。 为什么刘辩突然要和他讨论立皇后的事情?为什么曹操会从大雨中回来?为什么刘辩会突然发疯一样地要回雒阳?为什么一心忠于汉室的曹操在刘辩死后没有像其他诸侯那样冲上来找他算账,而是悄悄地自己逃走了? 答案只有一个——曹操和刘辩之前就暗中勾结!今日刘辩所做的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局! 一瞬间,所有的迷雾顿时散开。 虽然袁绍此时还不知道曹操和刘辩到底谋划了什么,但这不重要。只要把曹操给杀了,他们谋划得再多也终究是一场空! “不对!不能放他走!” 袁绍立刻解下腰上宝剑,交给许攸:“曹操定是要去雒阳。你拿我的宝剑去,让淳于琼立刻点出一百精兵去追曹操。能把他带回来最好。如果带不回来,就地格杀!” 许攸当即领命而去。 曹操用尽全力向着雒阳奔去,一路上风餐露宿,片刻不敢休息。只要有点时间,不分白天黑夜,全都在马背上度过。只有当自己实在精力不济的时候,才会下马来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天傍晚,曹操正在路边休息,忽然见地平线下缓缓地升起一面旗帜,似乎是有队伍奔来。曹操立刻警惕,牵着马儿躲到树丛中。 不一会儿,那队人马从大路上跑过。曹操从灌木缝隙中观察,瞧见那群人马具都是袁绍军的打扮,领头的人是淳于琼,便立刻明白袁绍已经猜到了他与刘辩之间的关系,这队人马正是要来追杀自己的。 曹操不由地庆幸,幸亏自己警觉,提前进行了躲避。否则便要与这一百精兵撞个正着了! 曹操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淳于琼的人马跑过。等确定他们都跑远了之后,才敢离开藏身的灌木。 谁知他刚刚冒出一个头,轰隆隆如同雷霆般的马蹄声又从西边响起,竟然是淳于琼的队伍去而复返了!
142 首页 上一页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