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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尊重他们的意愿。”他咬着根烟，把两把椅子拼起来，人半靠在上面晒太阳。他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香味儿这几天变得更加明显，他这人却好像不是特别在意，该吃吃该喝喝，烟还是照抽，之前和哑巴张干过那一炮，心情变得十分的好。没事儿就跑到前面找那老头儿唠嗑，那老爷子都老成那样了，话都说不清楚了，说一句得顿三顿，他居然还听得懂，而且还和那老伯侃得挺乐，看上去好像非常开心，简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心情。 四个人，那老头儿的菜做了一桌，一大桌，满满当当，有八成是荤的。荤的好，大鱼大肉有鸡有鸭，闷烧的，碳烤的，红的一盘盘，喜气。那个齐爷坐在桌子前面，对着菜‘呵呵呵呵’地笑，神经病一样。 后面是花儿爷和那些老照片一起送过来的装备，正好分了三个包，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黑的登山包，高高地斜靠在墙边上。 老头儿温了一些不很烈的酒，露着一口烂牙，和黑瞎子追忆当年，吃得脸上红彤彤的。哑巴张很安静地坐在边上，听得一个不落。 齐家家大业大。这是很多年前了，上一个时代的故事。乱世动荡，然而这奇人异象也大都是发生在这么一个时候，有本事的人春笋一样地往上冒，孟尝君门客三千，你经历过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其实真不夸张。 清末那个年代，有见识的人谁看不出来，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这满人里的八旗，也不都是笨蛋，你看他们抽大烟玩女人，骄奢淫逸，白花花的银子往别人口袋里送，他真看不出这个王朝到了一个什么情况？并不是。然而时候到了，运势了了，这是躺在烂了的金榻上吞云吐雾，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大概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那正是中华大地走向一个新的历史进程的时候，梳着大辫子的王朝倒了，再往后就到了一个全面西化的时代，很多东西都要丢了。那个时候，其实也正是哑巴张的那个家族走到了末路的时候，他们很年轻的族长带着一份很了不得的秘密不得不去寻求当时权势鼎盛的一批人的帮助。黑瞎子的家族，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参与到这个事情里面的。 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不然的话，其实他和这小哥应该是见过面的。只是他们都不记得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这小哥的失忆症还没犯，十分霸气，有些厉害得过头，而且冷酷得要命。这瞎子是个通情达理很聪明也很混蛋的少爷，年纪小，但脑子不坏，聪明反被聪明误。 郭老头儿在齐家只是干些很简单的零碎活儿，这些事情他肯定讲不清楚，但他说到了齐家那时候是怎么厉害，黑瞎子往德国念书的时候看着是多么挺拔拔的一个小伙儿，然后事情又是怎么样突然地急转直下，那么多大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手下能人巧匠无数，眨眼之间，都成了黄土一堆。 老头儿并不能理解这些事情，但他说起来很带劲。他能感觉到他曾和一些很传奇的人打过交道，那些人的厉害，其实并不比青史上留名的那些人要来得少。只是时事造人，他们的本事和做过的那些事情，注定要掩埋在这个地下世界。 黑瞎子吃着小菜，一边听着他说，偶尔也会补上两句。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怀念，倒是很真心地在为老头儿出色的做饭手艺赞叹。哑巴张很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的这种淡然。而且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好像活了很多年没有变老，也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这是一种奇怪的归属感，虽然出发点讲出来十分坑爹。 这小哥其实有点儿闷骚。
第39章 这吃了一会儿，又坐在一起抽了会儿烟，近黄昏的时候，两个人就让大东带着进山了。就是之前那个老头儿指给瞎子看的那座，郁郁葱葱，远看过去是青的一片，特别好看，却带着些 阴。这附近的当地人都知道，这山里头有怪东西，人进去了就出不来。县政府那时候要挖山开路，都是重金请的外地人，这本地的，谁不知道齐齐山的事情，这有命赚没命花的钱，不要。 大东是个特别简单的人，三十好几了，心性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十分单纯。而且他好像非常地喜欢黑瞎子，非常喜欢，一路上和他聊得特别开心。 齐齐山其实并不是荒山一座，那上面有路，石头打的，只是因为年岁久远已经变得非常的滑。 “齐爷，我在这儿待了二十来年了，这山上来去不少回，却连一次都没下去过。”一边走，那大东就一边道，眼睛亮亮的看着黑瞎子，“这下头是不是有大宝贝？” “你还是叫我黑瞎子，”瞎子就道，咬着烟笑起来，“我很久没当爷了，你这么叫我我不习惯。” 那大东就‘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烟熏出来的黑牙。他打小了就被那老头儿从大街上捡回去，没念过书，当然也没户口，在现代社会这状态来说，就是个幽灵人，死了连火葬场都没资格进。他从幼年，就被一个上一个时代的老骨头教育长大，他的很多做派在现代看来就显得十分古怪，你现在再要他回归社会，也不太可能了。 齐齐山上鸟多兽多，绿叶障目，石阶狭小，山下很大一片地方，只有他们那个农庄，连马路上的车都很少。黑瞎子露出一脸非常惬意的表情，呼了口气。他其实是一个很懂得生活和享受的人，美食美景美人，他都喜欢。 晚上的时候他们在半山腰上露营，大东和瞎子蹲在火堆前头烤之前打下来的野兔肉，那小哥就坐在一边托着下巴发呆，脸上表情淡淡的，给火光映得通红。这几只兔子都是大东打的，这小子一手飞镖玩得非常厉害，几乎是听声辨位，那草丛子里只‘刷刷’几声，他耳朵一动，一刀飞过去，那刀片就从薄薄的肋骨间穿过去，直接透了心脏，又从后面扎出来。黑瞎子刚开始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厉害，以为只是比普通人结实厉害那么点儿的练家子，当下就‘wow’了一声，露出很佩服的表情。 山兔子，不肥，但是肉精，而且香。 大东对黑瞎子的过去十分好奇，不止好奇，而且似乎还很仰慕，那老爷子这么些年闲在这地方，也不知道和他瞎讲了什么，这人看瞎子的眼光一直是万分钦佩。乱世英雄 ，王侯将相，美人如玉。他脑子里的这些东西和说书似地，美得冒泡儿，连死都是镶着层金边的，轰轰烈烈。黑瞎子和他闲搭了两句，心情不错，看着挺高兴的。被人仰慕和崇拜总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情，并且充满怀念。他咬咬烤兔子，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表情非常愉悦。 “没事儿，你爷我是夜猫子，你睡，我和这小哥再待一会儿。”黑瞎子就道，看着大东那小子两只眼皮直打架。住在这个偏僻地方，他一不看电视二不会上网，每天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人嫩得和雏鸡一样，根本不能熬夜。他其实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孩儿。 山上冷，他披了件衣服，抽着烟守着火。天上的月明，云淡而薄，挂着漫天的星斗，像一个浓缩了的小宇宙。那小哥看看他，突然给他扔过去一串儿东西，黑瞎子接过来一看，乐了，‘呵呵’笑了两声，把东西在手上绕起来。 巴丹吉林里那老喇嘛后来又穿起来的黑珠子，能防禁婆的玩意儿，他那时候分了两串，哑巴张扔给黑瞎子的，就是这其中之一。 “我们这一人一串儿 ，像不像是情侣手链？”他就道，似笑非笑地一边抽烟一边拿那个小哥开玩笑。晚上山里起雾，朦朦的一片，离近了火热，远了又凉。近半个世纪，齐齐山没进过外人，这里面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没人动过，原来的小道早就青苔蔓生，枝桠斜展，漫了一股古旧旧的味儿，像是一座被荒弃的坟。它虽然有山有树有草有兽，但还是像一座没主的坟，是个暗色的地儿，放久了的老照片一样。 “你是旗人？”隔了会儿，那小哥就问他，语气淡淡的，像山里的雾。哑巴张这人有点儿自说自话，有时候你问他话他不答，但他有时候会问你，他问你的时候，那语气就好像笃定了你一定不会不搭理他。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人会不理会他。 他牛逼啊，这事儿他自己也知道。 “是啊，”那黑瞎子咬着烟就点了点头，笑道，“我小时候，还是顺道搭上了些好日子的，好吃好喝好睡，比现在那些富二代牛逼多了。” 旧社会有钱人的日子，说单调也单调，没电脑没电视没赛车，也就是吟诗作对睡睡女人，连吹茶叶沫子都能成雅事一桩，你就知道他们有多无聊了。但是贵在精致，尤其是在权贵阶级，无所顾忌，有些东西，现代人不是弄不来，只是在现代的眼光和道德观念来看，是不可能有人会去尝试的，连最大的贪官最有钱的富翁都不敢干。但在那个时候，也就是有些人说一句话的事情。 黑瞎子并不觉得那个时候他家里人做的一些事情是很过分的，相反他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些怀念。他活过了两个时代，是看着这个社会经过剧烈的动荡，在十分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变形，某些东西以一种令人遗憾的速度消逝的。在他的脑子里，他小时候生活的社会和现在的社会就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适用着不同的法则。而他两个都很喜欢。
第40章 帐篷远火，大东盖了条厚毯子，缩在里面。山里的晚上，有虫叫有鸟鸣，不清脆不婉转，带着些阴湿的味。黑瞎子在抽烟，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哑巴张隔着火看他，表情有些奇怪。 “干什么？你不会爱上我了？”那黑瞎子就笑他，咬了咬烟屁股，“我的屁股真有这么带感吗？”他说这话倒也没当真，两只手晃悠在腿间，吊儿郎当的。身上的味儿香，就像一只巨大的香炉。 哑巴张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摇了摇头。黑瞎子这一路帮了他很多忙，很多，从陈皮阿四那次往广西的斗两个第一次合作，到今天见着的那份二十来年前的资料，几乎都是黑瞎子在办。他自个儿那副德行，的确不太讨人喜欢，不是那身本事，谁搭理他？这他自己也清楚。 黑瞎子这个人是个谜，现在看来也还是。哑巴张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他也不图他什么，他这一路带着他，麻烦倒是不少。你说他这是全凭的兴趣，那小哥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我要是你，什么都想不起来，管那么多做什么，爱干嘛干嘛去。”那黑瞎子就道，隔了火，似笑非笑地看他。墨镜反了光 ，镜片上也有两团火，烧得旺旺的。 “想不想得起来，有没有背景有什么区别吗？”那小哥就道，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淡淡的，“你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威胁着，没有办法了才做现在这些事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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