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国王。”阿斯顿没有停留,快速地说道:“乔伊斯,如果你没找到要找的东西,或者它没有你希望中的用处,就到那里找我。” 神官住处周围的守卫已经不在了,整个殿堂空空如也。乔伊斯大步走入,推开了通往主卧的门。 陶罐就放在床头。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把它抱在手中闭上了眼睛。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外面的骚动还在持续,窗外吹入的已经是呛人的烟雾。天气好的时候,透过这扇窗能够直接望见神庙所在的山头。但是现在外面只有比夜更黑的黑暗。 乔伊斯踉跄地站了起来,在那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远处一点红光。 阿斯顿走进宫殿的时候,那里的侍从大多已经跑散。这时他不再躲藏,迎着店内烛台的光一路走入,一个看到了他的女仆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很刺耳,从露台传来的七弦琴声却很温柔。阿斯顿没有管她,直接走向了坐在露台上的国王。 他依然穿着那一身紫色的长袍,带着那奢华的金冠。金子在烛火中微微发亮,照出了国王有些干枯的卷发。 这一点光,很快被远处大盛的红光盖过。黑云弥漫的天际突然亮了一角,黑红色的火焰带着金色的光芒在半空中迸裂,驯顺地沿着山势流淌下来。 整个米诺亚在尖叫,咆哮。人群像是马蜂一般涌出王宫,涌出街道。但是米诺亚的国王依然弹着他的七弦琴。那是他最喜欢的曲调。 阿斯顿的脚步就在他身后,他依然望着那流淌的火焰,忘我地弹奏着。 冰凉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阿斯顿咬牙问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国王回答:“和你的父亲说的一样。” “他那么早就警告过你——“ “他错在警告了我。” 国王的手指划过琴弦,轻声说道:“我当众处决了老神官,杀了你的全族,把你变成奴隶,让你去做火神的祭品,都是你父亲的过错。 他的一句话,对我来说,比这喷溅的火焰更可怕。他会毁灭一切,而火神封存一切。今晚,米诺亚和我将永存。我已经等了很久。” 在清亮的琴声中,奔驰的岩浆漫入了离火山最近的村庄。 阿斯顿高高举起匕首,又狠狠落下,一刀没入了国王的脖颈。然后是他的胸膛,他弹过琴的手指。褐红的血飞溅到他脸上,身上,直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胳膊。乔伊斯反复说道:“阿斯顿,他已经死了。” “他让民众用石头把我父亲砸死在广场,然后用整个米诺亚为他陪葬。乔伊斯,他怎么能偿还这一切呢?” 阿斯顿抹了一把脸,喃喃说道:“他不能偿还,也不用偿还。” “我们不会为他陪葬的!走,阿斯顿,马车还在等我们!”乔伊斯一手抱着陶罐,一手拖着突然有些迟钝的阿斯顿,向来路跑去。烟雾更重了,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却没有看到他们的马车。 “跑,朝港口跑!”阿斯顿终于回过神,带着乔伊斯跑上了街道,街上的人们还看不到岩浆,只能看到天边隐约的红光。 他们跻身于慌乱嘈杂的人群中,跑出了三四个街区,才抢到了一辆劣马拉的破车。乔伊斯抱着陶罐坐在车上,阿斯顿用匕首逼退其它要抢车的人。 有小孩在车轮边摔倒,尖声哭泣,有老人在不断地求告。马车歪歪扭扭地挤出了这一波人群,终于拐到了前往港口的大路上。 这时,他们看到另一拨人群从另一个岔路飞奔而来,以一种几乎和马并行的速度。有人狂叫:“它来了!它来了!”在他们身后是滚滚的浓烟,又厚又低,所经过的一切都被它吞没。 阿斯顿奋力抽/打马匹,浓烟还是追上了他们。只要吸一口气,就像是吞了一团灰烬,口鼻都被堵住。 港口还有不少路程。而在他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能看到破开黑暗的金红色的流浆。马不用驱赶,自己撑着老迈的四蹄狂奔。 车帘一动,阿斯顿爬了进来:“乔伊斯,我们到不了港口了。” 乔伊斯拉住了他的手,那个陶罐嵌在他们当中。但是它并没有改变什么,死亡已经近在咫尺。 “父亲一直告诉我火神的故事——他告诉我在米诺亚之前,这里曾经有另一个强大的国家。但是那些人惹怒了火神,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从今天开始,也不会有人知道米诺亚了。”阿斯顿低声说:“火神的愤怒掩埋一切,什么都不会留下。” “会有人发现它的。”乔伊斯抱着那个陶罐:“也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会找到的。那些已经到迈锡尼的米诺亚人也许会回来。” “他们不会回来了。”阿斯顿在窒/息的痛苦中笑了一声:“其实,我知道国王在想什么。咳咳,几十年后,在那些人的孙辈口中,米诺亚也只是一个一个荒诞的故事,没有人会相信。” 最后的光被黑暗阻隔,厚重的火山灰悄无声息地盖了下来。
第222章 《真实与谎言》完结 “弗雷教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下课了,乔伊斯和三三两两的学生们一起往门外走,却被一个男孩叫住了。 “ 说吧。”他停下了脚步。 “我听说您在申请一个项目,明年要去爱琴海的一个小岛?” “你的消息很灵通。”乔伊斯平淡地说道:“学院希望找到更多像断臂维纳斯那样的珍品。只限专攻希腊史方向的学生参加。” “教授,我想说,我就是希腊人——我的曾祖父是雅典人,他的曾曾祖父曾经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居民!” “你打算转方向研究迈锡尼?”乔伊斯问。 “不,不是迈锡尼。教授,你听说过牛头人的故事吗?我们家有个流传了很久的故事,据说在迈锡尼发达之前,爱琴海除了希腊,还有一个富有的国家。” “如果你通过了上个学期的课程的话,就应当知道我们的院长——斯考特博士,已经把所有流传的诗篇和歌谣都归类为臆想。他们是几千年人类丰富想象力的美好结晶,但是它们对考古毫无意义。”乔伊斯把讲义放进了公文包:“再见,凯撒。” 他穿过了学院拥有悠久历史的长廊和门厅,望了望窗外被松树林遮住的一片破旧的民房。从那里的某一个窗口,他曾经日复一日地遥望过这里,这座让他的父亲为之丧命的灰塔,这个享誉全欧洲的古老大学。当他踏出大门,冬日的阳光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如同明亮而致命的岩浆。 瘦高的男人踏着日光踩入雪地,他三十六岁,步入中年。但是在这里还算得上年轻。年轻代表未来的机会,和目前的没有机会——在考古学院里,容不下除了斯考特派系外的第二个声音。越是历史悠久的地方,越是深谙如何耐心又迅速地一步步吞噬一个人,比如他的父亲。 凯撒追着他一路小跑,这时总算绕到了前面:“教授,请带我去吧!我想找那个地方很久了!如果您同意,我的家族可以承担这个项目的部分花费——” “好。” “请您再考虑一下——您说什么?” “距离办公室停止收申请书还有两个小时。”乔伊斯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浪费时间。” 凯撒匆匆跑开了,乔伊斯漫步走回宿舍。他打开书柜的门,捧出一个在会议上给上级和同事们作为文物仿造的反例展示过,引得斯考特院长放声大笑的陶罐。如果不是乔伊斯说这是祖父的遗物,这个瓶子当场就会被砸碎 瓶身上的女郎穿着时髦,呼朋引伴。乔伊斯的手指却迅速滑到了瓶底,那里有一个从未被收录过的符号,来自于制造者的随手为之。 “阿斯顿。”他轻声说:“我不会让你给他陪葬的。” ------ “简直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举着那份报纸,斯考特就像是举着手雷:“他怎么能,怎么敢这么诬陷我?我要告他,我要往死里告他!” 在《真实与谎言》中,乔伊斯领着学生赶赴爱琴海之后,他们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在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岛上发掘出了数量可观的文物。起初学院是准备嘉奖的,但是一切在乔伊斯声称这是一个从未发现过的文明后变了样。 认定史诗都是伪造的学院派大发雷霆,不仅马上停止了乔伊斯的教学工作,甚至预备革掉他的教职。还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告诉公众,新的文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作为院长,文中的斯考特甚至在希腊群岛雇了一帮人,派他们去损坏已经被发掘的文物,把假的陶器混在送往希腊大学鉴定的真陶器中,甚至借着夜色袭击考古队的师生和工人,把一个倒霉的学生打到三根肋骨骨折。 关于每一件出土文物的描述有多么激动人心,斯考特这帮人就有多招人恨。不少读者已经把自己代入了考古队和乔伊斯,然后联想到现实中的爱文斯和王尔德。 ------- “——你永远不能证明你所说的一切,撒谎,你完全在撒谎!” 在乔伊斯躲过了一次让他几乎丧命的暗杀后,他和斯考特终于坐在了一场正式会议的长桌上。 “是的,院长,我不能证明。但是我不能证明的只是细节,而您无法驳斥的是整个架构。迄今为止,我们在岛上发现的建筑,绘画,文字,陶器,雕塑,饰品都有鲜明的风格,无法与希腊文明混淆,连迈锡尼也不过是它粗糙的模仿者。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不能证明的部分会得到证明,而您的理论则会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发现完全崩塌。 史诗蕴含了人类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在其中加入了许多浪漫又骇人的情节,让它更有魅力。但是它的骨架,却证明了人类惊人的记忆力,和历史顽强的生命力。即使上面压着您这样沉重的大山,它依然会顶开岩石,发芽抽枝。” 最终无论有多少证据,学院派主流仍然坚决否认古文明的存在。但是在一些大学和考古团队中,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项目组的经费早就断了,乔伊斯一行人靠着类似凯撒家族这样社会人士的捐赠,回到了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岛上。 火山爆发的时间是在深夜,又是到处烟尘滚滚,乔伊斯早就不记得他们逃亡的路了。他白天在王宫和城市遗址勘测,一到傍晚就开着车在岛上四处游荡。 考古队的成员认为他压力太重,有记者报道弗雷教授已经发了疯。终于有一天,当他经过一片旷野时,遗失的记忆滚滚而来。他拿出了仅剩的积蓄,雇佣工人在那一带发掘。厚厚的土层之下是坚硬的石头,打碎挖出来一看,不少是中空的。空处有人类躯干的模样。因为地势低,它们保存得比王宫和城市里完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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