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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王尔德脑中又浮现出了昆斯伯里侯爵那张歇斯底里的脸，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那太好了，康斯坦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男爵笑着说道。
第228章 为文学干杯 当男爵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秒，王尔德就立刻想要回到刚才，把说过的话塞回去。可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当他坐在男爵家的长桌边，听着众人一同称赞女主人的持家有方。 他心存的侥幸也被打破了康斯坦茨这个名字本不多见，而在伦敦上流圈子里和男爵年纪相仿的女士，也只有这一位。 和许多落魄的贵族一样，男爵的家庭并不丰厚。他们脚下的地毯已经不再鲜艳，瓷餐具上的金边也略显黯淡。幸而随处可见的鲜花掩盖住了这份陈旧，让宾客感到蓬勃和芬芳。被男爵夫人带出来和客人见面的两个小男孩穿得十分整洁，胖嘟嘟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他们和客人们一一大过招呼之后，又跑回了王尔德和爱文斯面前。小手从背后举到他们眼前，亮出了两本卷边的旧书。 “亲爱的考古学家，能给我们签个名吗？”小的那个奶声奶气地问王尔德。那本书的封面，正是当年丘吉尔小姐所绘的米诺亚遗迹素描。 “这套书你们看完了吗？”爱文斯笑着问道，一边飞快地在扉页写下名字。 “看了十遍了。”大的那个攀着王尔德的腿，认真地看着他在书上写下名字，一边回答：“每天晚上睡前父亲和母亲都会读，我都能背了。” 王尔德和爱文斯交换了手上的书，爱文斯有些诧异地看了王尔德一眼，因为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風 “很好。”王尔德低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两个孩子拿到了签名，有些兴奋地回到男爵夫人身边。她并不十分美丽。少女时代玫瑰色的脸颊和纤细的腰身，在接连生下两个孩子后已经离她而去。眉间的一道竖纹透露出这位夫人平日总要和一些烦心的琐事打交道。她把孩子们交给女仆，回到丈夫身边坐下。他们并不怎么交谈，行动间却自有默契。 王尔德深呼吸了三次，在桌下握住爱文斯的手，才控制住自己不说出什么冒昧的话来。 她看起来很幸福。至少，比起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加幸福。 “考古真的非常有趣。”这时候，坐在长桌另一侧的道格拉斯突然开口：“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和哥哥一起跑到海边去挖了一个下午的沙子，相信古代沉船上的金币也许会埋藏在那里的某个地方。上中学的时候，历史是我第二喜欢的课程。” “那您第一喜欢的是什么？”男爵马上接口。 “文学，当然是文学！”道格拉斯放下了刀叉，看向王尔德：“考古是从厚厚的土层下发现珍宝，而文学则是直接创造出取之不尽的宝藏。如果没有荷马史诗，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历史上有过一个叫米诺亚的地方；如果没有卡特伯爵的《米诺陶斯》和《真实与谎言》，除了圈子里那几个人，现在谁还会记得二十多年前发掘的一片废墟？是您让我爱上了米诺亚，卡特阁下。” 他的眼睛总是有些忧郁地半垂着，此时却睁得很大，显露出一种孩子似的神色，隔着融融的烛光凝视着王尔德。 “让我们为卡特阁下干杯！”和他同来的另一个青年举起酒杯，客人们都笑了起来，轰然响应：“为了卡特阁下，也为了《真实与谎言》！” “为了米诺亚，也为了今晚的苹果派！” 王尔德下意识地去拿酒杯，却觉得还在桌下的右手被用力回握了一下。爱文斯若无其事地端起手边的红酒，对他说道：“为了文学。” “为了文学。”王尔德和他碰了碰杯，衣袖下的手背都红了。
第229章 隐藏的本我 在克里特岛上，王尔德曾向爱文斯提到过几次上一世的事情。并不完整，也不连续，有时候只有一句话，或者一个名字，而爱文斯也不追问。即使他在有关那段牢狱之灾的叙述中跳掉了太多。 一开始，是因为王尔德还没有完全打开心扉，和爱文斯亲近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之后，他又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和粉饰曾经的人生中那些糟糕的部分。他真正春风得意的时光并不很长。介于沉闷的少年和脱轨的中年之间。即使这一段也有很多不适合与恋人分享。 一个没有秘密的男人必然毫无吸引力，王尔德这么自我解释。他隐隐约约地提到过道格拉斯，却不确定爱文斯到底知道多少。 道格拉斯看着他们，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颊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揶揄。他把葡萄酒轻轻转了一圈，继续说道：“卡特阁下，您同意我的观点吗？” “你尽可以持有你的观点，无需征得同意。”王尔德看着他青春焕发的脸儿说道：“当所有人都赞同一个观点的时候，它显然就值得怀疑。” 年轻人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沮丧，恰恰相反，道格拉斯变的兴奋起来：“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您是那位我所知道的卡特阁下。您知道我最喜欢您作品中的哪个人物吗？” 爱文斯也放下了杯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想道林是一个稳妥地答案。”王尔德意有所指地看了一下他的衣着。在这一桌的男士中间，道格拉斯是佩戴珠宝饰品最多的那一个。 “曾经是，但是后来不是了。”道格拉斯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自从我和父母一起看过《肖像》后，我就对您念念不忘。十二岁时，我逃掉了一整天的课程，去剧院看《真实与谎言》在伦敦的首演。 您的风格有所变化。比起《肖像》和《莎乐美》，《米诺陶斯》已经显示出了明显的改变，而《真实与谎言》——恕我直言，是您前所未有的无趣之作。” 男爵在主位上抽了一口气，刚才还在低声交谈的客人们抬起头来，不露痕迹地伸长了耳朵。 “我看到了什么？它像是无趣的历史纪录。我看到了米诺亚的生活与信仰，就像去了一趟博物馆。一切都有迹可循，充满说服力，却毫无艺术价值。” 道格拉斯干脆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道王尔德的那一边。他的手里，拈着一朵刚刚从装饰花瓶中抽出的玫瑰。 “直到火山爆发，米诺亚国王在露台上弹奏竖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您还是您。 我最喜欢的人物，就是这位国王。比起其他苍白无力的角色，他才是您内心的具现和缩影。他是《肖像》中感叹美貌短暂，让道林去尝试一切，享受生活的您；他是《莎乐美》中让公主放肆地亲／吻约翰头颅的您。他的每一天都在绝望中享乐，在享乐中绝望，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欣赏月光的梦游者。他的人生因为不知何时将至的悲惨结局而变得充满了魅力，而他的死亡，比起那种如秋叶般静美的死亡，我更迷恋如同火山喷发，岩浆迸绽的毁灭。 我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憧憬着这样的您了，阁下。”
第230章 无法拒绝的邀请 在十多双眼睛热切的注视中，王尔德站了起来。他远没有上一世遇到道格拉斯时那么年轻健壮，但是仍然比他高了一个头。 “你说的对。”他对青年笑了笑，脸上的依稀可见的疤痕牵动，让对方下意识避开了一下目光。 “莎乐美，道林和米诺亚国王都是我，是一部分的我。他们出自我的笔下，自然分享了我性格中的某个特质。那种特质并不是我独有的。 人生已经非常短暂，最珍贵的青春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衰朽转瞬即至，毁灭必将到来。谁不想抓住所有享受美的机会，谁又不畏惧无法预测的明天？” 他把手放在道格拉斯的肩头，就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 “莎乐美的叔父随时可能抛下最后的一点道德；道林越是努力享乐，他的美貌就流失的越快；米诺亚国王夜夜歌舞升平，却从未从中体会到他想要的乐趣。因为恐惧失去就肆意地燃烧生命，不仅难以得到更多美的感受，反倒把所剩无几的时间丢了。如同你说的，我也曾是一个悬崖边的梦游者。 我和那个梦游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一直在潜意识当中恐惧的，火山爆发的那一刻，我已经跨过了。” 道格拉斯在烛光中凝视王尔德，对方提琴般的嗓音让他忘记了那有些可怖的相貌：“您的意思，是您不再在乎美的消逝，也不再追求它了吗？”他低声问道。 “不，我依然在追寻。无论是米诺亚古迹的永恒之美，还是一片落叶无声落地的刹那。我懂得了美的多面性，接受了衰落和毁灭也是它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王尔德收回了手，重新坐回爱文斯身边：“我不再害怕了。” 爱文斯垂下眼睛，再抬头的时候，却正对上了道格拉斯的目光。青年俊俏的脸上还带着笑容，眉毛却压了下来，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带着些敌意仔细地打量他。 “请允许我邀请您到寒舍做客。”道格拉斯马上又看向王尔德，温驯地说道：“您刚才所说的，再多听一些对我这样的人是十分必要的。我的家人们也会高兴我认识了您这样一位人物。” 王尔德放入口中的牛肉块在喉头哽了一下：“非常荣幸，但是——“ “听说您不打算在伦敦久住。”道林飞快地说道：“那就我更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到时候我也会邀请其他的同学和朋友，他们都想见您很久了。今晚大家是不是觉得不够尽兴呢？要深入地了解卡特阁下和他的作品，一个夜晚显然太短了。三天之后听差会送上请柬，在座各位都是我的贵宾。” 他的话音一转：“当然，还有爱文斯先生，失落的古文明的发现者。侯爵府会以最高的规格迎接二位。” 今晚的客人中最有身份的除了王尔德这位法国的伯爵，就是道格拉斯了。他是地道的英国贵族，以家族的名义当众发出邀请要尽地主之谊，即使是王尔德也无法拒绝。 “我们的荣幸。”他的手肘轻轻碰了碰爱文斯，有些无奈地回答。
第231章 侯爵府的夜宴 马车抵达侯爵府的时候，长夜已经过半。侯爵府威严而略显陈旧。透过一扇扇落地窗，可以看到主宅中灯火通明，人头济济，宴会正进行到高／潮。 卡特伯爵和爱文斯先生的到来，把众人的情绪又推高了一个台阶。一个坐在波西身旁的青年把头凑到他耳边：“道格拉斯先生，能让我去迎接伯爵吗？” “去吧。”波西对他笑了笑：“让伯爵见识一下伦敦的魅力。” 他们坐在一起，都是正当年华的美貌少年，两张俊俏的脸儿交相辉映。那青年比波西大两三岁，五官深邃又秀丽，比有些阴郁的道格拉斯少爷更引人注目。 他应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往门口走去。行动间的姿态如同一个贵族，却又有难以描述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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