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拉面。” 她又抱了我一下,在一家名为“漩涡”的咖啡厅旁的遮阳伞下落座了。 咖啡的香气从隔壁悠悠地传了过来,是手磨的豆子吗?气味很是醇香。 就当我分辨着风中共有多少种咖啡的气味的时候,藤井美水点完单后却一头扎进了隔壁的咖啡馆。她往上走了,三层?四层?脚步停下了。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她重新言笑晏晏地回到了座位上。 楼上投下来的直溜溜的视线如芒刺背,我没忍住抬头,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了。那个白发男生被身旁的小女孩一把扯了下去,两个人都从窗户后面消失不见了。 藤井美水抓住了我的手,“缘一,跟妈妈说话。” 我虽然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但我能够看到她血液的流速明显加快了,她的情绪在上升,她在等待我。 “嗯。”我只憋出来这么一个词。 夜晚的降临也没有让横滨变得冷清,反而更加热闹了。离开了公司终于获得了自由时间的打工族们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在大街上,学生们也都换下了学生套装,整个人特别青春靓丽。 藤井美水说要带我去买些换洗用的衣服,但在成衣店里她突然接到了来自老板的电话,借用了店里的电脑直接开始工作了。 趁着她放开我的时间,我溜出了成衣店,再一次来到了咖啡厅。 三楼是空层,四楼的店铺前摆着一张手绘的报板,上面写着“武装侦探社”几个打字,旁有小字:接受任何方面的委托~ 我推开玻璃门,撞响了门上迎客用的风铃。 “你好!”一个急急忙忙的男声从内侧房传出来,我白日里看见过的男生左脚拌右脚地直接摔倒在地面上。 “哎……!” 我扶起他的时候,他的眼珠都瞪圆了。 “敦!要关门了!” 敦着急忙慌地爬了起来,夹杂着一句“谢谢”,嘴里又喊着“与谢野小姐”。 几分钟之后,我与这位叫中岛敦的少年和她口中的与谢野小姐隔着矮几面对面坐着。 “我看到你们布告上说,接受任何委托。我想知道有关藤井美水和她儿子的事情。” 中岛敦和与谢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知道他们在顾虑着一些东西。抚摸着茶杯,杯中的茶叶梗左摇右晃,“我其实不认识她,但是藤井小姐却笃定我是她儿子。我,过段时间就要走了。” 像停留在平安时代那么久的机会,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 与犹豫的中岛敦相比,留着短发的与谢野表现得直接多了,“藤井女士曾经委托过我们寻找她走失的儿子,但是这项委托已经结束了。” “没有找到吗?” 与谢野抚摸自己的黑色手套,宣告了那项委托的结果。 他们的某个社员在“游泳”的时候,发现了已经死亡两天的藤井缘一,身上没有任何人造的伤痕,警察局结案的时候登记的是“意外落水”。 “而且,他是个哑巴。” 往返一趟,我一共花费了十五分钟的时间。等我回到成衣店的时候,藤井美水正张惶地寻找她的“儿子”。 “我在这里。”我出声好让她发现我,藤井美水的动作机械性地停顿了一下,重新展露笑颜,“去哪儿了,吓死妈妈了。”她不敢再停留了,连忙拉着我回了藤井家。 我住在“藤井缘一”的房间里,藤井美水的脚步停留在门外一直没离开。 房间里有一种自然的木香,衣柜里挂着整整齐齐的白绀色校服。我摸过书桌上那一排按照颜色排列的书籍,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藤井美水把所有的相片都藏了起来,却遗忘了这一张他们的合照。 我在晴明的术法里看到了我的前世,在相片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我。藤井缘一和我长得几乎一样,身材更瘦弱,脸上的表情更木讷,看着镜头的双眼几乎没有神采。 听说不会说话。 那他会写日记吗? 我找到了对方的日记,本子打开来一看,上面零零散散隔着日子落下文字。最后一页,看时间应该是不久前。 【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听说,华味屋的手工蛋糕味道很好,还好我之前打工赚了钱。】 在这页后面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一声格外轻微的摩擦。隔着一道木门,我试图去描摹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是真的很抱歉。 我抽出一张空纸,在上面写了一些话。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拂,我从窗户这里逃走了。 …… 我又看到阿鱼了,她仍然蒙着面,身材也与曾经无所差别。 “你去哪儿了?”她声音里含着颤抖,眼皮不住地眨动着。 我在和她见面的那一夜消失了,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横滨。 “阿鱼,什么时候了。” 她说,我已经消失一年了。 世界跨度大得惊人。 哪怕我告诉她我回家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阿鱼她是眼睁睁看着我在她面前消失不见的,就在跨越门扉的那一瞬间。 我只好老实交代了我的来历:我是一个异世界人。 但她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你第一天到我们渔村的时候,我还在疑惑是不是城里的贵族才会穿那么柔软的衣物。可我到了京都之后,才发祥根本没有那种制式。” “我想,你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阿鱼拢住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藤井美水的拥抱充满着歉意,阿鱼的拥抱满是担忧。 她向我诉说起那个夜晚后发生的故事。 我的突然消失让阿鱼不得已去寻求帮助,但我的“失踪”是完全没有痕迹的。别人说,我是被妖怪抓去了。 “在那个世界,其实只过去了一天。”所以世界的变化在我看来太不可思议了,一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份落差。 月光落在阿鱼面纱上,透过网纱,照亮她重新变得苍白的皮肤。 “昨天晚上你要给我看什么呢?” 对于我的昨天,是阿鱼的一年前。 我又说错话了。 但阿鱼表现得不那么在乎了,她在我面前揭去面纱,露出尖锐的足以撕裂皮肉的牙齿,以及遍布在下颌的黑色鳞片。 “我好像吃了人鱼肉。” 她双目泪光波澜。 “小缘,我再也长不大了。”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只有她的年岁永远地停下了。 人鱼,我和阿鱼曾经放走过一条人鱼。所有的村民都想吃它,或者把它卖给别人吃,只有我和阿鱼把它放走了。 传说中的不死药,凝固时间与生命的非人之物。 许多人一生也无法追求到的东西。 一年前,京都,平氏渔场。 “有一天,收成突然变得特别好。”阿鱼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他们的网网到了一大群鱼,哪怕除去送给客人大桥,也还剩下很多。老板心善,说要请大家尝尝他的手艺。 大锅咕噜噜地煮着,白色的烟气笔直地向上升腾。 “那是一条很大的鱼,很臃肿,像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老板砍掉了它的头和尾巴,只截取其中的一段进行烹煮。” “我从来没有闻过那么香的气味,大家都吃了鱼肉,可没过几分钟,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他们的四肢全部扭曲变形,层层的鳞片像寄生虫一样爬上人类的皮肤,他们咆哮,他们尖叫,阿鱼畏颤颤地起身,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撕开她的身体。她的牙齿咯咯咯咯地刺破牙床,她身上也诞生出鱼怪的姿态。 但是她活了下来。 我想到藤井美水的儿子,他走向华味屋的路上,一不小心落入了水中。 死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没关系,活着就很好。” …… …… 原路返回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扬着许多白幡。 阿鱼解释道:“从今年正月开始,城里爆发了一场疫病,已经持续了四个月了。” “天皇又是请佛门念法又是让神道拔禊,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无比刺鼻的酸臭味,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阿鱼随手掏给我一块布巾,让我掩在口鼻上。 “就在前两天,大部分患有疫病的病人都被拉到城外了,尸体也在远郊一把火都烧了。” 自古以来,传染病都是很很难让人招架的东西,更何况是医学水平不发达的一千年之前。直截了当地解决传染源,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那些病人又由谁来照顾呢?”四个月的时间,加上很多人都没有防疫的想法,传染人数应该是少不了的。大批量的民众如果不去治愈的话,那又会引起一个巨大的灾难。 “阴阳道、神道和佛教都在想办法。”阿鱼泄气般回应着我,“啊对了,我最近跟在圆清和尚手下做事。” 阿鱼猛然想到了什么,“贺茂家的那个小少爷,似乎也染上疫病了,他家现在都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去,好多仆从都离开了。” “我本来是想代你去看看他,但是围墙上也挂着铁蒺藜,根本就爬不进去。” 阿鱼很不放心,“我怕他这次可能会撑不下去。” …… 我偶有和阿鱼说起无惨的事情。他身体柔弱,脾气暴躁,内心纤细,是阿鱼心中有钱没命花的典型表现。 “我甚至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问了门房,说是夫妻和离了,然后这家老爷也从家里搬出去了,走的时候带走了好多人。” 我知道的,没有他人的帮助,贺茂无惨很难继续活下去。他的性命是风中火烛,全靠昂贵的药物吊着。 “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脸很长很瘦的男医师?” 阿鱼没能从记忆里找寻到相关的人物。 我们的脚步停在贺茂府门口,这座分家的宅邸,门匾似乎是缺少清洗而显得油腻。 “敲门的话也没有人应,而且门墙也很高。” 我敲了敲门,果然毫无回应。驻足在围墙边上,我只能看到垂出墙壁的开花的枝头。 “我进去看看。” 我自认为是一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毕竟我生活在一个超能力者多如狗、满地走的特殊社会里。 我跃上围墙,樱花枝打了个颤,几片花瓣落在了地面上。 阿鱼朝我低声喊道:“记得蒙好口鼻。” 我应了声,跃入贺茂府的庭院里。这里显然疏于打理,地面上的草叶和石块杂乱地铺呈着。 看到的东西越多,我内心的不安也是越强烈。没有多少人的气息,下人住的屋子甚至都敞开着大门。 我赶往府中最远离风雨的那间屋子,门半开着,其中,没有点任何烛火。一种诡异的腥臭味从屋中传了出来,和我在近郊闻到的尸体的腐臭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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