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我还曾真的对你抱有一点点希望!” “我只盼着诡务司司丞是个正直的人,是个真的能为长安百姓排忧解难,解除困苦的人。有一阵子我曾经真的觉得,你是这样的……” 李好问耐着性子对他说:“叶帅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要将郑司丞的案子草草了结。” 然而叶小楼一介莽夫,根本就不是个能听得进解释的。 “你要说郑兴朋是自杀的,我第一个不相信,除非,除非你能将他死时那一刻的景象拖出来给我看!” “把郑司丞死前那一刻的景象拖出来给你看?” 把……过去的景象拖出来给你看? 就见李好问突然一伸手,从叶小楼面前拖拽出了一幅光幕。 他这么做成功之后也直接吓到了自己,于是与叶小楼一道,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啊——” 第 48 章 在那惊人的一幕发生之前—— 听叶小楼言语里步步紧逼, 李好问不由得心中腾起一阵烦闷。 这真不是无理取闹吗? “你要说郑兴朋是自杀的,我第一个不相信!” 叶小楼偏偏还犟牛般地叫嚣着。 “除非你让我亲眼见到郑司丞死时那一刻的景象!” 李好问顿时心潮起伏,气血翻涌。他眼前, 再次出现了以前曾经出现过的栅格空间,呈现一条通道的形状, 向远处延伸——这片深远的空间被一排排清晰的栅栏精准地分割, 粗大的栅格之下又有无数整齐而细小的栅格,每一条栅格之下似有又有更细小的, 可以无限分割。而每一个栅格里又似乎是一个一个立体的三维空间,依稀能够看见那里存放着栩栩如生的景象。 在每一个栅格里,他都能够窥见长安城中整齐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巡视的武侯……仿佛每一方栅格内,都是一个精巧细密的小世界。 这是……时间, 连同空间。 这些栅格形成的通道不断向远处延伸,似乎能抵达无穷远, 但目前李好问能够看见的, 还仅仅是靠近自己的那一小段, 目测只有三十枚左右大格。 李好问凝神回想郑家出事的那个日子, 他眼前的栅格便迅速一动,他脚下的时间轴便飞快地向上回溯,倒数回二十多枚大格, 定格在那里, 也就是他莫名停留在郑家门前的那一天。 时间轴迅速细细地分解,李好问几乎是循着本能, 将手指伸向其中的某一枚栅格。 他向栅格内看去,看见了敦义坊的街道, 看见了郑家的院落,郑家前院内种得稀稀疏疏的忍冬,院内正中竖立的日晷…… 他意念一动,视线立即带着他登堂入室,来到郑家的花厅中,并为眼前的景象所彻底震撼。 他被震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那娘娘腔算出来的卦又哪里与事实有半点关联?你这糊涂官,糊涂司丞……” 耳边,叶小楼还在叫嚣。 “你要眼见为实是吧?” 李好问深吸一口气,向他面前的栅格伸出手,用力一拖。 这一动作是他循着自己的本能而做的,待到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李好问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真的……拖出了一整幅光幕! 这幅光幕大概就像是李好问在后世见过的全息三维投影,大约两丈见方,丈五高,内中景象正是郑兴朋家的那座花厅。每一个细节都十分逼真,连花厅前悬挂着的帷幕上蜀绣的花鸟纹样都清晰可辨。 花厅正中投影出一个真人大小的人物,正是坐在自家坐榻郑兴朋。他原本是姿态闲适地散坐在榻前,双脚垂于榻下,右臂轻轻靠着身旁的凭几,似乎正饶有兴味地欣赏放置在榻前另一边的屏风。 但是,无论是叶小楼还是李好问,从他们的位置上,都能看见郑兴朋左手掌中似有薄薄的寒芒一闪,他颈间便有血花迸现。 这副影像就这样定格在那里,几乎是完全透明的,却又真实而立体。似乎郑家的花厅被整个儿搬到了诡务司的花厅里。但同时,旁观者能够走近这副定格不动的景象,甚至能在其中穿梭往来。 “啊——” 叶小楼见到这样的景象,忍不住大声惊呼。 “啊——” 李好问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到——他这是做了什么?他是真的定位到了郑兴朋遇难那一刻的“历史影像”,然后将它从已成为过去的历史中拽了出来吗? 他的惊骇只维持了片刻,随即李好问就觉得胸口像是被大锤锤了一记,心头剧震,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嗡嗡作响,随后他的鼻腔与耳道都有些温暖的液体慢慢爬出。 很明显,他的身体还没法儿完全支持这种能力的应用。 但是他却顾不上关注自己身体的反应——他双目圆睁,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自己拖出的这一幅历史景象,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郑兴朋是自尽的? 难道真的给吴飞白那个神棍算准了,郑兴朋果然是自杀的? 可是……若是如此,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又怎会倒在屏风跟前的地面上,而且地面上还有血迹? 还有凶器……就算郑兴朋自尽,他也有凶器需要处理啊! 这……怎么可能? “啊!”叶小楼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一个着急,连幞头都拽掉了。他也不管,径自将幞头掷在脚边的地面上,挠着头,眼含深深的焦灼,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高声质问般道:“这难道是真的?真的是……自尽?” 李好问却在心里纳闷:叶小楼好像对他弄出来的这个“历史影像”并不那么吃惊,而且马上就认定了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实。这位不是一向对自己从不信任的吗? “出了什么事了?” 诡务司正厅外,屈突宜清朗的声音响起。 身穿浅绿色官袍的屈突宜背着手,匆匆进来,刚迈过门槛,抬眼便见到了厅中那幅类似全息投影式的景象,脸上也出现惊讶,随即出现喜色。但这喜色稍纵即逝,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扶住李好问的肩膀,对叶小楼道:“快,叶帅,将郑司丞所在的位置记下来!周遭各件器物的摆设位置都记下来,快!” “这副景象能够持续的时间有限,而且极耗真元,敝司李司丞不知能支持多久!” 他将手搭在李好问肩上时,李好问已觉得身体发软,似乎全身的劲力都正一点点地被抽去。 但李好问没想那么多,他脑海中兀自是惊愕万分,而且此刻又多一桩:屈突宜知道的,屈突宜以前也是见过这种能力的! 怎么感觉大家都知道点什么,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叶小楼动作极快,闻言将自己掷在地上的黑纱幞头捡起,放在这副历史景象中郑兴朋所坐的位置上,然后回身,寻找诡务司中合用的物事。 他行事不拘一格,抬手间,就将诡务司正厅里放置的那些矮几坐墩和一些装饰用品,全都放置在郑家家具所在的位置,用来标记这副历史景象中的各件物品: “几案——坐榻,坐墩——凭几,胡椅——美人屏风,插屏——坐榻上的滴水钟……” 而那副被李好问拖出的历史影像,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模糊。 待到它完全消失的时刻,李好问就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径直向后倒去。好在有屈突宜,扶住了李好问的胳膊,将他扶到一旁,在一张胡椅上坐下,然后转头冲正厅外头探头探脑的卓来道:“去章家蒸饼铺打一碗热乎乎的油茶来,告诉章家小娘子,别只放盐,多搁点儿糖。” 卓来应了一声,撒腿便跑。 李好问坐在胡椅上,片刻后,他开始察觉力气正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于是他抬头问屈突宜:“主簿,你怎么知道……” 屈突宜闻言温和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还知道你刚才牵出那副景象被称作‘昔日重现’,是过去真实发生的历史事实,你只不过是将它从过去找到、带出,铺陈在我等面前罢了。” 可这没直接解答李好问的问题。李好问本想追问屈突宜“怎么知道”的,但他脑海中忽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一点: 这“昔日重现”的本事,郑兴朋也会。 因此叶小楼对他突然具现出的景象毫不怀疑,虽然这副图景呈现的事实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叶小楼完全没有质疑其真实性,而是马上借着这副景象查证各种细节……或许叶小楼以前与郑兴朋合作办案,就是这样办的。 “这个案子,如果到了诡务司郑司丞手里,破来自是易如反掌……” 李好问回想起叶小楼以前说过的话。 “郑司丞在破案这件事上天赋异禀,旁人没有他的本事。” 屈突宜也这样评价过郑兴朋的能力,“他拥有常人没有的直觉灵感,多数时候能够直接给出答案!” 原来是这样—— 原来郑兴朋也是一个拥有时间的相关能力,能够从时光的长河里拖出“历史影像”的人。 李好问脸色苍白,浑身上下虚汗迅速涌出,瞬息间就湿透了里衣。他呼吸急促,但心里却渐渐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时,外头脚步声响起,卓来捧着一只大大的瓷碗,飞快地跑进厅中。一股酥油香气便直扑入李好问鼻端——这是长安城里的胡商和吐蕃人尤为喜爱的饮料,以酥油和茶叶混合后加水煮沸而成,平时里面多放盐巴,喝来暖身暖心有力气。出售朝食的铺子里一般都会煮上一大壶,供食客饮用。 今日屈突宜让卓来从章家打来的油茶里却是又加盐巴又放红糖,又甜又咸又是奶味和油香,那滋味自然是一言难尽。但当李好问就着卓来的手一口气饮尽,他瞬时感到一股暖流浸润全身,渐渐地,力气渐渐回到他的肢体中,额上不再冒出冷汗,而鼻腔与耳道内的出血,也渐渐都止了。 至此,刚才李好问从“历史”中拖出的“历史影像”已经完全消失。从前至后,这段“全息影像”大概维持了一炷香的工夫——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李好问感觉自己被完全掏空了。 但是叶小楼已经将那段全息影像里所呈现的各种物品和郑兴朋的位置全都记了下来。此刻他自去坐在用来表示郑家花厅中坐榻的矮几上坐下,右臂胳膊肘撑着用以代表凭几的一个圆形坐墩,左臂在自己右侧颈间比划,口中喃喃地道: “难道真的是这样?……真是这样?……” 李好问有些着急:“你们难道真的信这个?” 连他自己都不大信……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脑海中的臆想,然后被李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言出法随”了一番:“李司丞今儿个的胡思乱想都能现于人前”…… 那些从不知哪里拖出的虚幻景象……真的能帮助破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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