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话说回来,郑兴朋的案子必定要查下去,尤其是今日听了罗景托人转告的消息之后。 于是他将《长安消息》叠好,递还到楚听莲手里,冲对方微笑致谢。 楚听莲见他连看都不看,只是伸手触碰了一下,脸上便出现了然之色,也大感骇异,连忙将报纸收了回去——看来她自己也打算将这篇报道好好研读研读。 屈突宜见状,伸手拈着胡子,心情似乎很舒畅,笑着对楚听莲说:“凤魁莫要烦忧,若是你提供的线索能够帮助我等尽快破案,到时司里找机会请李博士为倚云楼赋诗一首,届时贵楼盛况重兴,门前翠盖满路,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好问遥想了一下,以李贺的能力……没准还真有可能。 那边李贺已经在行动,一边斟酌词句,一边道:“佳人一壶酒……” 屈突宜忙抱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连声道:“今日不行,今日还不是时候……” 李贺被他连拖带拽,总算从倚云楼中带了出去。李好问则向楚听莲告辞离开。 叶小楼紧跟着李好问出门,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李司丞,郑氏一案,需要我叶某人做些什么?” 李好问却知郑氏的案子现在在死胡同里,只能道:“烦请叶帅继续搜集与案情有关的信息,待到郑夫人返京时,如她能允许进一步验尸,或许我们能得到更多线索。” 叶小楼原本对李好问有些期待,闻言失望不已,心里一急,顿时又出言不逊道:“呵呵,看来李司丞确如那报道所言,对前一任上官暴毙的案子并不热心。也对,若是郑司丞没有被害,你就还是一介白身,是个游手好闲的官宦子弟,皇家宗亲……” “叶小楼!” 出声的不是李好问,而是屈突宜。 “你闭嘴!” 屈突宜为人一向温文尔雅,气质出尘,很少有怒到如此须发皆张的时候。 李贺跟着屈突宜身边,眼见着屈突宜这般愤怒,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说了一声:“你闭嘴!” 叶小楼:“……” 他想要张嘴,却发现自己上下两片嘴唇就像是被缝合在一起时的,再也难分开。张不了嘴,叶小楼就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看着诡务司一行三人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离开。 叶小楼的下属连忙过来询问:“叶帅,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叶小楼:“……” “叶帅,你说什么?” 几名不良人纷纷上前,看着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叶小楼。有些人莫名骇异,也有些人难免幸灾乐祸,故意大声凑上来,问:“叶帅,你说什么?” 叶小楼怒火从心头起,当即抬腿踹出,正处踹在那名不良人的屁股上,然后手指西方,那意思是:回长安县,都给我滚回长安县去。 * 叶小楼对李好问的挑衅,最终只成为诡务司一干人办差过程中的一件小插曲。这天之后,诡务司众人该干嘛干嘛,似乎没有人将叶小楼和《长安消息》上的报道放在心上。 翌日,李好问在机要室内处理完司内一应杂务之后,停下笔,独坐静静思考。 他没有对叶小楼的挑衅表示出愤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毫无波动。 郑兴朋一案有多重要毋庸置疑,它是他进入诡务司之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如今更是牵连广泛,与其余要案都有所关联,甚至成为他再次见到罗景的前提条件。 但李好问反反复复将郑兴朋案的前后细节都梳理过数遍,确认他们的侦察没有遗漏细节,但也同样没有任何新的线索。 或许真的只能等到郑夫人抵京。 但只要想象一下,面对上一任司属长官的未亡人,诡务司阖司只能表示,前任司丞的案子我们处理不了,目前还只能任由他沉冤难雪……嘶,只要想一想这种场景,李好问就有种想低头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冲动。 他和他的诡务司,办起案来也未免太弱了吧! 这时卓来跑进来报告,说是钦天监的吴博士来了。 吴飞白来,通常是从诡务司接走一些“丁等”的案件,为长安城内的富户做些风水堪舆,占卜算卦之类的工作,与李好问关系不大,通常诡务司由章平与他对接。 然而章平刚好不在司中,李贺在典籍区埋首于案牍之间。屈突宜早先出门说是办另一件案子去了。 于是由李好问出面接待,在诡务司正厅见到了吴飞白。 未见其人,一股浓郁的香氛已经扑面而来。穿着青色官袍的吴飞白戴着青纱幞头,耳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秋海棠。红色的花朵衬得他一张白皙面孔格外鲜艳明媚,再加上他男生女相,此刻看来,竟然有点雌雄莫辨的妖异美感。 然而李好问一见吴飞白,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使劲儿吸溜起鼻子,低头在荷包里找手巾。 吴飞白的怨念几乎全写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这位钦天监博士才恢复了表情管理,笑着凑近李好问:“听说,昨日司丞因为《长安消息》上的报道,和长安县的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李好问:哪里来的耳报神,竟然将这样的八卦传到了钦天监耳朵里? 吴飞白微笑着道:“当然了,下官知道李司丞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欲与长安县那些愚人计较,但先任司丞的案子,拖着总不是太好。因此下官今日来,是想向司丞毛遂自荐,下官可以为司丞起一课,算一算贵司郑司丞的死因为何……” 这个吴飞白,凑近了谄笑的时候,贼忒兮兮的就像是一只狐狸。 但李好问听见这话,心里只有四个字:这样也行? 吴飞白继续笑道:“难道李司丞不信下官能算出先郑司丞的死因?” “不是不信……” 这也未必不是一种寻找线索的方法。毕竟这个历史上的“大唐”与李好问所知的不同,不仅有神灵鬼怪的存在,也有拥有特异能力的人存在——就比如他自己。 但问题是,李好问不知道吴飞白的底细,也不知道贸然请吴飞白给自己算一次卦之后,会对案子和诡务司带来什么后果。 现在诡务司有经验的人都不在司中,李好问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个吴飞白是不是专挑这个时间来的。 “哐当”一声,只见一只罗盘被放置在李好问面前的矮几上,琳琅满目的占卜用品也紧跟着被迅速摆了出来。吴飞白那双原本微微外凸的金鱼眼几乎要笑成两道细缝:“李司丞既然相信,那么下官就起课了。” 还没等李好问开腔,吴飞白已经点燃了一枚线香。这位钦天博士的双手肌肤白皙,手指细长,动作又奇快,各种算筹蓍草在他两双素手指尖飞快地翻转,简直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正在这时,卓来又飞奔而来:“郎君……司丞,长安县叶帅,他又来了。” 看卓来跑这么快,李好问自然能想见,叶小楼的脸色想必不怎么好。 不会他昨日被李贺言出法随了“闭嘴”之后,就真的再没张过嘴吧! 说着,只听厅外靴声霍霍,叶小楼大踏步迈进厅中,满脸怒火,满眼怨怼。他脸色疲累,嘴唇干裂,确实像是昨晚完全没有进过食水的样子。 “呜呜啊啊唔唔!” 长安县的不良帅向诡务司内的人打招呼。 而厅内,吴飞白已经算出结果,正满脸谄笑地向李好问解释:“……这卦象说:‘自成自立,自暴自弃,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李好问:请说人话。 吴飞白得意地摇头晃脑,仿佛他已经帮助李好问破获了这天下第一难解的奇案。 “李司丞啊,这卦象的意思是,郑司丞是自尽呀!” 自尽? 李好问脑子一乱。 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他脑海中顿时闪现当日在长安县瞬时穿梭回去看到的“案发现场”——当时他确实没有见到任何其他凶嫌。 等等,就算是自杀也要有凶器。郑兴朋死后整个现场都没有找到凶器,越发证明自杀之说绝不可能。 可是……郑兴朋并不是普通人,他是诡务司的一把手。诡务司中法器众多,或许真的能做到不用凶器而自我了断呢? 还没等他提出心里的疑问,吴飞白已经起身,飞快地收拾了自己面前的那些占卜用品,然后起身,施施然向李好问告辞。 “好了,李司丞,下官学艺不精,但这占卜之事,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您若是愿信,便总能想到办法为郑司丞结案。” 说着,吴飞白转身向诡务司正厅外走去。他路过叶小楼身边时,忽然停下来,对叶小楼大声笑道:“咦,这不是长安县的叶帅吗?” 叶小楼:“……” “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受到了此间李博士的影响?被他‘言出法随’了?” 叶小楼又是呜呜几声,眼中俱是怒火,似乎在严厉谴责李好问与吴飞白刚才的对话——毕竟,为了结案而将这案子说成是自杀,也太儿戏,太胡闹了。 岂料吴飞白丝毫不以为意,笑道:“其实要解开李博士的法术很简单,叶帅只要在心里反复想着,你能开口,你能开口……只要你自己相信了,问题就解决了。” 说着,吴飞白举手:“叶帅,告辞;李司丞,告辞!” 李好问听了在心中想,李贺的能力来自他的主观想象,他“说”是哪样,事实就会变成哪样。这样说来,吴飞白提出的解决方案也未必不可行…… 他念头还没转完,叶小楼已经气冲冲地开口:“胡闹!你们诡务司怎么这般胡闹!” 话一出口,叶小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能重新开口了,自己也惊得呆了片刻。然而昨日一夜没能进食饮水的饥渴马上影响了叶小楼,他看见几案上摆放着茶水,也不管有没有人喝过,马上抢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将茶壶拿过来,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下,这才略觉得好些,放下茶盏,瞪着双眼,望着李好问。 “李司丞,做人要讲诚信!” 叶小楼一拳砸在面前的矮几上。 李好问:我怎么就不讲诚信了? “若是没能侦破案件,老老实实说它是一桩悬案也就罢了。可若是违着心意说它是一桩自杀案,李司丞,你怎么对得起枉死的亡者,你又怎么向那些被他留在身后的家人妇孺交代?” 李好问心知叶小楼是误会了。不过刚才吴飞白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占卜起课的骚操作,也难怪叶小楼误会。 但问题是,叶小楼根本不给他机会辩解。 这个汉子,一夜没能开口,又渴又饥又疲,但照样力大无比,一拳砸在正厅内的矮几上,砸得那硬木几案摇摇欲坠,上面的器物乒乓乱响。 而叶小楼虎目含泪:“姓李的,你……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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