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脚步声咚咚响起,李贺抱着图卷奔出,在李好问等人面前得意洋洋地展开。 “看,这不就是?” 李贺李贺摊开铺在几案上的图卷分为左右两幅:左面一幅是非类人的兽类,右面一幅则呈人形。 众人便都先看左边,纷纷指出:“不对啊,李博士,这是三个头的怪物,李司丞见到的,只有两个头。” 只见左边一幅画着一直长身、有鳞、无足、人面的蛇形怪物,那道长长的颈项分叉,分别长出三个脑袋。 李贺却不管其他人打岔,呵呵笑着,伸手指向图卷上位于三头蛇怪右边的那个形象—— 李好问一见,便道:“就是他!” 而李好问这次认准的,却不是一只妖兽,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生得异常俊美,衣襟半敞,袒露着前胸。他姿态异常闲适,正舒适地散坐于一枚莲台之上。他的面貌亦被绘制得宝相庄严,目光中似乎隐隐约约有宝光流动。 最为特别的是,他头上绘有两只锥形角,不似烛龙头上双角那般短小而尖锐,而要钝得多,就像是女子将长发盘起后编成的螺髻。 这时,屈突宜也刚好凑过来,一眼瞥见,马上也想起:“是他!” 李好问极有把握,点着头道:“就是他!” 曾三郎与李贺一起疑惑看向两人,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正好李好问见到图卷上有文字,也全顾不上旁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了,直接上手触摸,随后大吃一惊: “这是……天龙八部?” 李贺点头:“没错!” 这位诡务博士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挠头,没有明白李好问为何有这样大的反应。 李好问自是知晓:天龙八部,这个在后世因为金老爷子某部作品而变得家喻户晓的词,原本是天竺佛教之中拥有神道的八种怪物,全都是拥有智慧的“非人”种族。 若是放在后世,这八部众或许会拥有一个统一称谓:“神话生物”。 而此刻李好问紧紧盯着的那个形象,图卷上以文字标注了——“紧那罗”。 “紧那罗,罗景……” 李好问轻声重复。 他完全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正是来自于罗景头上梳着的那一对发髻,与眼前画像上紧那罗头上的一对锥形角十分相像。 除此之外,还有这番舒淡而慵懒的气质…… 对了,罗景的肤色晒得很黑,确实很符合从天竺来到大唐的胡人形象。 李贺凑头过来,见李好问在细看紧那罗,便也凑趣似地补充道:“听闻紧那罗在梵语中的意思是‘歌神’或者‘乐神’,李司丞所说的相像之人,应该于音乐一道十分擅长吧?” 果然——李好问马上想起昨晚那起案件的源头:发生在东市放生池畔的“放生鱼脍案”。罗景刚好也出现在孙器放生鱼脍的现场,并且在那里提示李好问“线索在梦中”…… 但他又怎么会以一个蛇身怪物的形象,出现在曾三郎的梦里,并且试图继续蛊惑曾三郎呢? “原来是他?”屈突宜这是也恍然,“紧那罗……” 李好问这时猛醒似地问:“屈突主簿,我大唐曾经出现过天龙八部出现在人间的案例吗?” 还没等屈突宜接上话茬,李贺就已经在一旁点头道:“出现过!‘天龙八部’就是佛家所说的‘非人’,按照我诡务司的分类,它们被称为‘半神妖物’,拥有一半神性一半妖性。 “通常它们拥有一个真身,一个以上的‘法身’。 “若是它们以法身出现,就能与人类共处,甚至能够与人结为夫妻,繁育后代。但如果是以真身出现……” 说到这里,李贺顿了顿,转向刚才册页左面的三头蛇形怪物,道:“就如这那伽,译成汉文也就是我等常说的‘龙’,它们的真身非常可怕,它们经常发怒,被激怒后的成年那伽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即便是安静的那伽也很危险,传说它们的呼吸有毒,龙毒散入空中可能会引起疾病。另外,相传它们的目光能够致人死命,只要它们看你一眼……” 李好问深吸一口气—— 他回忆起当时在梦里,仅仅是从自己预见未来的“先见之明”中被那妖兽看了一眼,立即遭到重创,晕了过去。 看来,虽然脑袋的数量不同,但他感觉自己在梦里见到的,还真有可能是那伽。 等等,让他先捋捋:他在雄蜃创造的梦境里见到了那伽的真身?而曾三郎见到了它的法身……可如果那是那伽的法身,为啥它头上又偏偏顶着罗景……紧那罗的的那一对角角? 这说不通呀! “那么,紧那罗呢?” 这是屈突宜在追问李贺。 “紧那罗是音乐之神,因此具有以音乐操控人心的威能,但它并不具备那伽那样大的危害,多以从神的形象,出现在诸天法会之中,演奏音乐,为众神助兴。” 李好问只想了片刻,便道:“屈突主簿,将这件案子的级别提至甲类。另外提醒司内诸位,莫要将这些消息外传。” 这件“放生鱼脍案”的等级提升到甲级,另有一件“鸿波”道士“假死”的案件本来就是甲级,再加上上一任司丞郑兴朋身亡,不用想,肯定也是甲等案件。 李好问刚一上任,司里就有三件甲等的案子等着。他这还真是任重而道远那。 屈突宜点头应下,小声道:“司丞,机要室里的记录也一样要改动,不过您可以用法螺……” 李好问:提醒我了! 一些重要推测他都可以用法螺记下,记下的内容可以自动封印,不用担心泄密。 不过现在还不是忙这些的时候。 “屈突主簿,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平康坊!” 无须解释,屈突宜已知李好问想要做什么,马上应声,并且建议:“保险起见,我等最好带上李博士。” 李好问心里明白,屈突宜一是担心罗景会给诡务司众人带来危险,二是担心罗景逃脱,所以带上李贺,好借用他的能力。 须知李贺虽然现在很清醒,但是封锁一座倚云楼那样规模的青楼,还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而曾三郎却茫然不知为何诡务司众人急急忙忙地要去平康坊这种地方。 最后是屈突宜不阴不阳地劝了一句:“曾郎君先请回吧!以你的本事,慢慢升没准也能上金吾卫大将军的,不必削尖了脑袋去走捷径。” 曾三郎顿时臊得面红耳赤,知道自己梦境里的一切都被诡务司众人看破了,然而诡务司并没有替他大肆宣扬的意思,只是好言规劝。于是他向诡务司众人拜谢了,转身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心里发毛的衙门。 * 李好问等人赶到平康坊时,天色已渐晚。坊内各处的气氛渐入佳境,不但各家青楼门前人来人往,往来车驾之上,男宾们的身侧,往往也都带着容貌娇艳,打扮入时的女伴。 然而倚云楼跟前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上门的访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即使他们到得门口,却也会被里面的人以“今日不待客”为由挡出来。 有些老客在门前惊问:“几日不见,倚云楼怎地成了这般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的人都说没什么事,只是重新修饰楼宇而已。 可是诡务司众人当然明白背后的缘由——因早年间倚云楼的凤魁楚听莲与庆云楼的胡姬凤魁库奇娜比赛时用法器作弊,库奇娜深恨楚听莲,因此豢养了大青面,偷偷放在倚云楼中以报复对方。 那次的危机虽然后来由李好问和叶小楼等人一起合力化解,但是倚云楼遭遇重创,里面的厅堂装饰和器皿摆件几乎没有一件是完好保存下来的。因此这间青楼必须重新装修,否则没法儿营业。 对倚云楼的另一件致命打击是声誉。 事情一出,倚云楼不得不退还当日众宾所奉上的缠头金,还得聘请跌打损伤的大夫,为那些在楼内受伤的酒客延医诊治。 这还不算,隔日,长安城中的另一家官方报纸《大唐新闻》刊载报道,不仅将倚云楼内遭大青面袭击之事详细描绘了一番,还指称——此前小报《长安消息》上刊载关于诡务司郑司丞因情所困,为屏风上的楚听莲画像所杀这件事,纯粹是倚云楼“自炒”,乃是为了扩大影响力,故意买通了《长安消息》的记者,刊载的不实报道。 《大唐新闻》是官方报刊,但这些年来销量却始终不如《长安消息》。如今倚云楼遇事,正好借题发挥,给竞争对手踩上一脚,此等行径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倚云楼的选择也算是聪明,它家以“闭店装修”为名,关门谢客,低调隐忍,等到风头过去,再凭借楚听莲等人与京中达官显贵之间的过往交情,重振声势,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反正如今平康坊三曲中最大的两家青楼,倚云楼庆云楼全都元气大伤,二曲那些幽静的小院反倒都成了香饽饽。 李好问等人来到倚云楼门口,倚云楼的小厮也待用“装修”的理由挡客,却被屈突宜一亮手中的鱼符,一句“诡务司到此查案”给吓了回去。 一名满脸稚气的小厮见状,撒腿就向楼内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喊,“莲娘,莲娘!诡务司的人来啦!” 屈突宜则向楼内其余人解释:“我等此来,是想见贵楼那位演奏箜篌的罗景大师。” “罗景大师?” 一名舞姬模样的女子穿着粗布衣服,头上戴着预防灰尘落下的头巾,手里拿着笤帚正在清扫。她听见诡务司一干人的问话,揉着微肿的眼睛,疑惑地问:“罗景大师,他,他不是我们倚云楼的人那!” 李好问顿时想起早先万年县的调查结果:罗景并非隶属于平康坊哪家青楼之人,而是类似于和“驻场歌手”一个类型的“驻楼乐师”。他技艺精湛,一手箜篌演奏得出神入化,除了倚云楼之外,别的青楼,甚至二曲那些小院,也对罗景趋之如骛,以能邀请到罗景演奏箜篌为荣。 而罗景,也确实不拘于倚云楼一地,而是喜欢在平康坊各处演奏,甚至受邀,到长安城中显贵家中献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那天倚云楼出事,我们都怕得要命,以为罗景大师必然会弃我等远走了。”那名舞姬说起罗景一脸激动,“但那几天里大师还是留下来了,替我们张罗诊治伤者,还奏琴给那些惊惶不已的姐妹听,我们这才渐渐都有了主心骨……” 李好问一听,心想,看来这罗景的确像是有佛家的慈悲心肠,待这些倚云楼中的歌女与小厮们不坏。 “但是他前两日忽然提出来要走,我们都很伤心,也很惊慌,怕他从此要去哪家对手那里。谁知大师却说是暂时不会回平康坊了,不会再在任何一家青楼或者伎馆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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