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有心帮忙,然而他连抹布都不会洗,几乎一直在拖后腿。最终他累瘫在沙发上,承认:“这确实是我从未想象过的辛劳。” 而且这样的辛劳会日复一日地循环和重复,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威廉不由自问,如果让他陷入这样的生活,他是否还能写歌? 之后几天,迈克尔带着他去观察了亚当斯家其他人的生活。 亚当斯家的大儿子是一名建筑工人。他从早到晚一直在忙,搭建脚手架,搬砖砌墙,用混凝土浇筑墙体,还有许多威廉说不上来的工作。这是真正的体力劳动,即使此时天气凉爽,威廉依然看到他豆大的汗滴不断落在土里。 亚当斯家的二儿子是货车司机,他每天凌晨就起床,清早就出发,除去法律规定的必要休息时段外,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忙碌。他一天送了三趟货,等到晚上开着车回到仓库,还兼职了理货的工作。 亚当斯家的女儿是纺织工厂的工人,威廉本以为在室内工作会轻松一些,但他想错了。工厂里拥挤嘈杂,尘土飞扬,工人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防护。她们全程站立着工作,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机械化地不断进行同样的动作。 …… 威廉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工人家庭的生活,他深受震撼。如果不是因为迈克尔,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些。 如果换成是他,绝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实际上他们又有几个是自愿过这样的生活? 英国孩子在十一岁的时候,会进行一场考试,并根据考试结果分配进入不同类型的学校。有些进了文法学校,还有望读大学,有些只能去技术学校或现代中学,上大学的希望就变得非常渺茫。 当然,这只针对工人阶级家庭。像威廉他们这样的出身,就是另一套教育体系——私立的公学。公众难以企及的教育却起名为“公共学校”,不得不说是绝妙的讽刺。 而这些威廉从未接触过的人群,下工后会在酒馆里播放青鸟乐队的唱片跳舞,他们的孩子则是青鸟乐队狂热的歌迷。 威廉终于想清楚了“他们”是谁。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获得授勋后,他没有感受到荣耀,而是感觉到难言的屈辱。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意外的发生,威廉可能还会在这条街多住一段时间。 然而那天晚上在亚当斯大叔开的酒吧里,威廉和迈克尔碰到了克雷兄弟。 当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时,威廉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人们不敢直视来人,只是用余光畏惧地观察着。 那两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胞胎兄弟。他们并排走进来,一个穿着卡彭式西装,高高的垫肩让他看起来很强壮。另一个儒雅一些,穿着低调的蓝色西装。 他们目标明确,径直向着迈克尔和威廉走来。 予衍′在所有人畏惧的目光中,他们在迈克尔和威廉面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迈克尔,”那个壮一些的率先开口,“听说最近你在这边活动,怎么没来看看我们?” “我以为你们很忙。”迈克尔抬眼看他,“‘上校’。” 听到这个称呼,对方似乎很开心:“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毕竟公司帮最近地盘扩张得很凶。”迈克尔慢条斯理地说。 “迈克尔,不介绍一下吗?”那个儒雅的询问道。他盯着威廉看。 “需要介绍吗?”迈克尔将手臂搭在威廉的肩上,“这是威廉,你们肯定听过他的歌。” “威廉,他们是克雷兄弟。罗纳德·克雷,以及雷金纳德·克雷。他们在伦敦经营了几家俱乐部和赛马赌场。” “不必见外,叫我罗尼就好。”那个强壮一些的说。他看起来非常友好地与威廉握手:“我旁边这个假正经是里吉,我的兄弟。” 他握着威廉的手的时间有些太长了,眼神中还流露出暧昧的神情。威廉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在他发作之前罗尼又识趣地将手松开了。 “迈克尔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里吉说,“当初他还在我们的俱乐部里打过鼓。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成为青鸟乐队的一员,真是了不起。” 威廉突然想起迈克尔曾经说过:“我后来去俱乐部找了个打鼓的活计……”原来那不是玩笑,而是真的? “迈克尔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在伦敦东区碰到麻烦,只要报上我们的名字就没人敢动你。”罗尼笑容满面,“我们明天在‘王室’有一场派对……” “罗尼,我们今天就得离开了。”迈克尔突然说,“明天有工作。” “真的?”罗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瞪起眼睛,似乎想要辨别这是不是谎言。 不过迈克尔一点也不怕他:“看看报纸吧,我们乐队获得了一个音乐奖项。” “那真可惜,”罗尼说,“不过我们有时也会去西区。” 他抽着雪茄,文雅地冲着威廉微笑:“希望到时候能和你再次碰面。” 迈克尔目送他们的黑色加长劳斯莱斯驶离酒吧门口,他一跃而起:“走吧,威廉,是时候回家了。” 直到迈克尔骑着摩托车带威廉离开伦敦东区,他才开口向威廉解释那兄弟两人的身份。 “简单来说,他们是犯罪集团的头目。” “啊?!”虽然威廉也有所猜测,但他总觉得这种猜想超出现实。在他看来这是美国芝加哥才存在的东西,距离他们非常遥远。 “伦敦也有这种犯罪团伙?” “当然了,只是我们平时活动的区域比较安全。” “东区的老大现在是克雷兄弟,泰晤士河以南则是理查德森兄弟的地盘。克雷兄弟在往西区渗透,私底下没少起争端。” “警方不管这些事吗?”威廉问。 “还在战后经济复苏期,他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事实上东区的不少居民甚至还很感谢克雷兄弟,毕竟他们把那些小帮派都赶跑了,人们只需要向一家上供,不用忍受无数帮派的勒索。” “……” 威廉意识到底层的生活远比他想象中的危险和艰难。 “所以……你跟克雷兄弟是什么关系?”威廉问。 “我们以前是邻居,所以他们比较照顾我。他们服兵役前以打黑拳为生,还教过我几招。不过自从他们开始做黑色的生意,亚当斯一家就和他们疏远了,我也几乎没主动找过他们。” “除了去他们的俱乐部里打鼓?”威廉又提起这件事。 迈克尔叹气:“没办法,我不想和王室那边扯上关系,也不想花他们的钱。只有克雷兄弟愿意雇佣我,还能给出不菲的薪水。” 摩托停了下来,威廉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维多利亚街。整洁的街道,路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这是甜蜜温暖的家,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生活,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什么奖项,是你编的?” “那是真的,一个美国那边的奖项,叫什么格莱美,没必要亲自去领奖。” “回家去吧,威廉。”迈克尔摘下他的头盔,“我们多么幸运,生存在‘文明’的这一边。”
第127章 阿伯方 没有任何新闻报导。 威廉和迈克尔在瓦兰斯路生活了一周,除了第一天,威廉就没再遮掩过自己的长相。青鸟乐队声望正高,不可能没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但是那条街的记者就像都死绝了一样。他们沉寂着,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半点消息,更别提威廉他们与克雷兄弟的短暂接触。 威廉再次意识到克雷兄弟的势力之大,也意识到他曾经眼中的世界是多么浅薄。 他看似专注地观察着外界,实际上只是永远在自己狭小的安全区内打转。 “我理解你的意思。” “你理解?”威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真的理解?保罗?我那天和约翰这么说,他可是把我好好嘲笑了一顿。” 威廉正待在保罗·麦卡特尼位于伦敦的新家,这座气派的住宅花了保罗几万英镑。保罗的新家位于卡文迪许大街,距离威廉的家不远,几乎是可以散步到达的距离。 因为这个原因,威廉开始频繁拜访这名披头士的贝斯手,他们的关系迅速拉近。 保罗替列侬说好话:“别往心里去,最近他的父亲找上了门,他正烦着呢。” 威廉知道这事,每次去拜访列侬他都对此抱怨不休。他的那个父亲在他的人生中几乎是全程失踪的状态,一度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如果他的父亲靠谱,又怎么会让列侬一直被寄养在姨妈家中? 可现在列侬出了名,挣了钱,那男人却突然出现,甚至还自己发行了单曲,借着列侬的名声挣了不少钱。 “那个吸血鬼!”列侬总是这么咒骂。 威廉不好掺和他家里的事情,只能在列侬生气时带着自己的小教子去花园里玩。 列侬那边自己都焦头烂额,自然无暇顾及威廉的困惑。披头士的鼓手和吉他手又都成了家,搬到了郊区,威廉不便打扰。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保罗无奈。 “我的朋友很多,但只有披头士做出了《橡胶灵魂》(Rubber Soul)这张专辑。” “我一听到《想想你自己》(Think of yourself)里的那种法兹效果,就猜这张专辑的创作核心其实是你,对不对?” 保罗挑眉,他为威廉的敏锐而惊讶:“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里面的西塔琴就是乔治的创意。” 这就是保罗,说话总是滴水不露,充分与人为善。 “总之,你们的这张专辑太棒了,我也想做这样的音乐。”威廉认真地说。 “你可是写出了《海妖》。”保罗提醒他,人们甚至因此盛赞威廉为“艺术家”。 “不太相同。”威廉抵着下巴思考,“在《海妖》中我只是将已有的知识进行组合,做出‘流行化的古典乐’。可是在《橡胶灵魂》上我看到了流行音乐本身成为艺术的可能。” “那之中包含了一些我没有的东西,是一种鲜明的时代气息。拜托了保罗,请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出这么棒的作品?” 当一名货真价实的天才给出真诚的赞美,总是让人心神荡漾。 保罗也不能免俗,他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高兴:“好吧,那就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从那之后,威廉只要有空,就常常与保罗结伴出去闲逛。跟着保罗的脚步,一个陌生的伦敦城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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