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大个子扛着铁锹挖掘着废墟,默默进行清理工作。没人知道他遒健的肌肉平日里是用来敲鼓的。 临时医院不知道那个自告奋勇的志愿者其实曾经是剑桥大学的医学生,只知道他手脚麻利,做起护工像模像样。 愤怒的民众也不清楚那个站出来帮他们和政府谈判,争取赔偿的绅士从何而来。但他确实凝聚了一团散沙的力量,让有关部门感到更加棘手。 尽管青鸟乐队没有进行任何访谈,但在与当地人的朝夕相处中,那些真实的故事从各个角落里流淌出来。这里的居民都是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他们的幸福相当简单,却如此脆弱。 托尼的镜头里留下了这些青鸟乐队的真实画面,却在青鸟的请求下封存下来。 “不要因为我们的存在导致大众被转移视线。”威廉说,“这里的悲剧才是重点。” 他们在阿伯方不知道停留了多久。面对这种程度的天灾,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多少时间都无法弥合这道伤痕。 直到理查德千方百计联系到了他们,青鸟才恍然发现,皇家大汇演的时间要到了。 如果他们不想违背合同,不想在全国人民的注视下蔑视王室的权威,他们最好赶紧回到伦敦,穿上整洁的西装,去参加直播前的最后一次彩排。 回到伦敦后,威廉感到恍如隔世。 见识过阿伯方的人间地狱,伦敦东区的臭水沟都显得体面洁净。说真的,从最广大的层面上看,能够平安活着都能称得上幸福。 彩排在普林西斯剧院进行。在工作人员挑剔的目光中,他们走进了属于青鸟乐队的休息室。 威廉穿上衬衫,围上立领,系上领结。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像是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鸡。 威廉恍惚中看到自己依然戴着头盔,穿着防水的夹克,蹬着靴子,戴着一双被磨得破破烂烂的手套。他总觉得那一边才是真正的自己。 “青鸟乐队准备登台。”一个高挑的油头男人走进来,他的口音相当拿腔拿调。 看到威廉,他高高挑起眉毛,用手指虚虚拂过他的领子:“你们的仪表需要改进。” 乔尼立刻走过来帮威廉整理领结:“我们马上过去。” 那人矜持地点点头:“快一点,等到正式演出的那天,可不能穿着这样不体面的礼服出现在陛下面前。” 那人背着手,昂着胸走了。威廉盯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孩子的尸体躺在眼前。 他们只需要表演三首歌曲。在提交许多曲目给节目组选择后,节目组最终选择了《阳光》《守望》和《苹果树》。 这选择非常合理,因为这些歌曲都是不会引发争议的安全牌。它们富有英伦乡村气息,老少咸宜。尤其是《阳光》本来就是他们传唱度最广的歌曲之一,在面向全国观众的直播上表演它非常合适。 排练很快就结束了,在这场保守的节目中,他们只需要穿着礼服站在自己的点位一动不动就好,不需要任何新颖的发挥,这对青鸟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威廉对选曲表达了担忧:“在阿伯方悲剧发生后没多久,唱《阳光》这种歌会不会显得太过于粉饰太平?” “这不就是节目选曲的目的?”爱德华说,“你没看到吗?我们之前的节目是《欢乐颂》。” “……” “别想那么多。”爱德华搂住威廉,安慰他这个善良又多愁善感的兄弟,“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全部,而其他事情是你我的力量无法左右的。上帝会看到你的内心,善和恶会在最终得到审判。” 威廉靠在兄长的怀里,他难以被这些话语所安慰,因为他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神明和因果报应。 爱德华继续安慰他:“我们只是按照合同办事,这只是身为一名专业音乐人的契约精神。你的歌迷从演出名单披露之后,就一直很期待我们的节目,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愧疚与痛苦的毒蛇正在啃食威廉的内脏。上一秒是亚当斯家的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下一刻变成了阿伯方残缺不全的肢体。但是他的队友们,一直在支持青鸟的歌迷们,他们也无辜至极。说白了,在签下合同的时候谁也预测不到这场悲剧的发生。 他自己可以违约,可以承担后果,但他不能自私地拉着队友一起承担后果,也不能剥夺歌迷期盼已久的快乐。 黑色的煤渣,矿工麻木的眼神,女王那双曾经充满了人性的蓝眼睛,被王冠压抑的感情。 他的立场究竟是哪边?
第129章 虚幻泡沫 威廉将脖子上的chocker摘下来,放在托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乔尼帮他系领带,硬领围在他的脖子上,威廉感到一阵窒息。 他略长的卷曲头发被用发胶固定成了优雅的形状,镜子里的是一名如同王子一样的体面绅士。威廉看着看着,却觉得那人影越来越陌生。 理查德在休息室内四处检查,叮嘱他们上台后的流程:“上台后站在自己的点位上,等到帷幕一拉开,就立刻开始演奏。先是《阳光》,然后是《守望》,最后是《苹果树》——串词都记好了吗?” 威廉嗤笑:“没记,我也不打算说。” 之前披头士上这台节目时,列侬曾经调侃观众:“没钱的人鼓鼓掌,有钱的人把你们的珠宝弄弄响。”这话效果不错,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乐得不行。 所以节目组想要效法,安排威廉也说一句类似的俏皮话。阶级和财富这些真实的鸿沟,仿佛都能被娱乐所消弭。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威廉暗中翻白眼。没人能操控他说话,他说出口的所有话,一定都是他自己想说的话。 理查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算了,随便你吧。” 威廉愿意登台,理查德已经谢天谢地。 理查德继续叮嘱他们:“演出结束后,你们要列队走到帷幕前鞠躬,然后向女王陛下致意。” “明白了吗?”理查德盯着威廉问。 “明白了,明白了。放心吧,瑞克,这些话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我都能背下来了。真没必要那么紧张,那舞台甚至还没有绿墙的礼堂大。” “这和舞台无关。”理查德说,“而和舞台下坐着什么人有关。” 威廉“扑哧”一声笑了:“那更没必要。别被那些达官贵人吓着了,除去他们从祖辈那里继承来的头衔和财富,他们大多十分平庸,远不如你。” “我出去透透气。”威廉解开西装的扣子,走出休息室。 理查德并没有阻拦,但是他说:“说真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巧了,我也有这样的预感。”爱德华说。 乔尼身体一僵,他心想,他们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其实他在西装下的衬衫背后,偷偷写下了悼念阿伯方悲剧的标语。他不一定真的有勇气在皇家大汇演上搞事情……但是万一,万一他有机会脱下外套呢? 迈克尔不动声色地检查着鼓槌,好像事不关己。事实上他的底鼓上有一个机关,如果把表面上贴着的“青鸟”标识摘下来,就会露出藏在下面黑色字体的“阿伯方矿区”。 威廉压根不知道他的队友都如此叛逆,也不知道原来他们心底都有所不满,只是每个人都在顾及其他队友,而没有显露出来。 他在剧院内复杂的楼梯和走廊中穿行,经验丰富地找到了后门出口。但是他发现剧院的后门外被铁制的围墙所围上了,恐怕是出于安保上的考虑。 于是他只能站在狭小一方天空下,呼出了一口白气。 有点冷,如果手冻僵了,会很难弹吉他。他淡漠地想着,却丝毫没有转身回去的念头。他感到痛苦,而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但是为了他所爱的那些人,这是必须要忍受的痛苦。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成长”吗?磨平棱角,圆滑处事,闭上嘴保持沉默。这样下去是不是心就会越来越钝,不会再感到愤怒、同情与痛苦,然后一切就会变好,他就可以不被外界消耗,专心制造音乐,给人们带来更多的快乐…… “对不起,可以占用您一分钟时间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威廉的思绪。 那青年当然不是在跟他讲话。威廉身在围墙内,他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那青年是在和一名路人说话: “我叫安东尼,正在筹划一项签名请愿。” “不感兴趣。”路人似乎想要离开,名为安东尼的青年纠缠不休: “阿伯方矿难暴露出政府对于工人安全以及劳动权益保障的不足……目前政府正在粉饰太平,平息事端……透明度……问责制度……”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威廉想起这个安东尼的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他就是当初在印地卡书店被关在门外的那个人。 威廉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安东尼的脸,但他的脑海中却凭空浮现出一张面孔。棕发,雀斑,明亮的眼睛,针织手套破了一个洞,大拇指从里面伸了出来。 是啊,总是有人在做出努力,企图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曾经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此时却与他们渐行渐远。 威廉不由开始想象,如果后门外没有围栏,如果安东尼看见了他会发生什么。安东尼听过他的歌吗?如果他请威廉在请愿书上签字,又该如何是好? 他该委婉拒绝,还是滑头地签在背面,告诉他:“这只是给粉丝的签名。” 威廉想象了一会,他觉得有点想吐。 所以他走回了剧院,回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群中去。奢华的香水味很快盖去了后巷潮湿的气息。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回到休息室,他就被理查德揪住。 理查德拍打着他的后背:“出去一会就搞得一身灰,要是这么上了舞台就糟糕了。” 可能是靠在墙上时沾上的灰,威廉心想。他嘴上不服:“反正电视转播里又看不出来。” 大多数人家里只能收到画质全毁的灰色信号而已,他就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他们也看不出来。 “陛下的眼睛可比谁都要利!” 威廉仰头看向天花板,如果是那个会温柔地教他骑马的伊丽莎白,也许他还会在乎。然而出现在包厢中的只会是那位陛下,那顶王冠已经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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