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乐队准备上台。”那个高挑苍白的男人又出现了,他挑剔地审视所有人的着装,勉为其难地点头认可,“快一点,前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了。” 站在舞台侧面,威廉看到了排在他们之前的节目。 正如爱德华所言,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威廉刚好赶上最著名的大合唱。金色的灯光下,管弦乐队奏响欢乐而宏大的乐章,合唱团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唱着:“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多么有感染力的歌声,让人听到就不由露出微笑。也许他想错了,威廉心想,也许在面对灾难的时候,人们需要这种快乐,需要用音乐忘记苦难。毕竟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积极地生活下去。 怀抱着这样的心态,当威廉站在幕布后,看到帷幕徐徐拉开,听着耳边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他下定决心要为观众贡献一场竭尽所能的表演。 柔和清新的前奏响起,是《阳光》令人耳熟能详的旋律。 威廉开口,用嘴唇抵着话筒,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黑暗中我睁开双眼,看到了阳光。从此我不再惧怕黑暗,我的太阳会守护我……” 他不是在粉饰太平,他只是希望在他的歌声中,人们能够短暂地忘记一切,平复悲痛的心情。 在这种信念的加持下,台上的歌手仿佛在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理查德在后台握了握拳,虽然不知道威廉是怎么想通的,但是他确实贡献出了超越自我的表演。 “阳光,阳光,你会温暖我吗?阳光,阳光,你会照耀我吗?”歌声越来越渐入佳境,无论是现场的观众,还是电视机前的歌迷,都不由地陶醉其中。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居然还夹杂了几声尖叫。这样的反响在青鸟乐队的现场不算什么,但在这种场合难能可贵。 威廉睁开眼睛,想要微笑,但他的笑容只露出了一半,就僵硬在脸上。 他在高处的包厢中,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棕发,雀斑,他的眼睛比舞台上的探照灯还要明亮。 那名叫做安东尼的社会活动家,不安定因素,叛逆青年,恐怖分子,随便怎么称呼。 他不知怎么混入了剧院,溜进了高级包厢。他甚至与女王所在的包厢相隔不远。 “醒醒吧,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们!阿伯方死了145个人,其中116个都是孩子!”他高呼。 他的声音仿佛雷鸣般震耳欲聋,压住了掌声,压住了欢呼,压住了百万英镑的音响效果。 他将手中的传单抛洒下去,如同纷扬的雪花,窸窸窣窣打着卷落下。它飘到观众席上,飘到舞台上,飘到女王的包厢里。 “紧急情况,快进广告!” 舞台下一片兵荒马乱,导播正声嘶力竭地企图掩盖现场发生的意外。 包厢内是反应及时的特勤部队,他们立即将安东尼按倒控制住。 舞台上的威廉捡起几张传单,每一张上面都有着密密麻麻的签名。 如果说刚刚的《阳光》是虚伪的梦幻,那么威廉此时终于梦醒。 这里才是现实。
第130章 勇气与大气 BBC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 但是,尽管直播画面的清晰度不高,观众又不是傻子。他们在电视上看到舞台上飘下了什么东西,随后画面就被毫无征兆地切断,换成了汽车广告。 青鸟的节目才演到一半,甚至威廉正要开口说话,结果画面突然切走,显然现场出现了什么意外。 青鸟乐队的乐迷一下子联想到了乐队曾经遭遇的那些袭击,有些想象力丰富的粉丝脸都白了。 但是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在电视机前也帮不上任何忙。乐迷们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屏幕,手指交叉为乐队祈祷。 还好,在早餐食品、洗衣机和化妆品广告之后,电视画面又回到了皇家大汇演的现场。 镜头中所有不对劲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青鸟乐队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舞台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威廉看到台下导播示意他继续。刚才那场混乱,已经在警方和安保团队训练有素的行动下平息。 只是几分钟后,一切就都被抹去。台下的观众们一脸矜持,甚至没人去看一眼那些传单。安东尼和无数请愿者的签名就这样被扫去,丢进黑色垃圾袋里,被带走统一销毁。 不管安东尼的行为是否莽进,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宁肯蒙上双眼也不愿意去看一看矿工的苦难。 也许他们嘴里还会假惺惺地表达同情:“我理解他们的诉求,只是他们得采取合法的手段……” 可是在人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谁又想要采取极端的行动呢? 目送着安东尼被安保带走,威廉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永远存在那些被压迫、被异化的群体。 他们被排斥在主流之外,被排斥在天堂之外,被围阻在所有光明、高贵、宏伟的居所之外…… 他看到了他们,他同情他们,所以他为他们写歌。于是他们拥护他,将他越捧越高。 好了,现在他们捧着他来到这里,英国艺人都想要登上的至高无上的舞台,但他们却被阻拦在了这个空间之外。 舞台下是一群蔑视摇滚乐的保守派,而真正的歌迷只能通过电视才能看到他。他们会看到什么呢?他迎合台下达官贵人的姿态吗? 威廉抬起头,看向那个最为尊贵的包厢。在刚才的混乱中,女王一直保持着体面的沉默。 因为他们的王,作为王冠的现实象征,永远不被允许表露出自己的感情。 舞台上的歌手沉默了整整五秒。 这是让所有人几乎发疯的五秒。 台下的导播上窜下跳地做手势,让他赶紧说点什么。台下的观众窃窃私语,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威廉感到队友们的眼神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关切地询问他怎么了。电视机前的观众从威廉那压抑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风雨欲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威廉靠近麦克风,带着一往无前的坚毅,开口说:“接下来是一首我新创作的歌曲。其实本来没准备拿出来演唱,因为我还差几句歌词没有写完。但是此时此刻,我觉得是完成它最好的场合。” “他该死的究竟在说什么!”台下的导播暴跳如雷,“不是该唱《守望》吗?谁给他的胆子现场换演出曲目?快给我切彩排录像!” “那个,”一旁的工作人员声音微弱,“青鸟错过了那次彩排,他们只参与了最终的排练。当时是您说的,青鸟现场演出经验丰富,不会出问题……” 他们忘记了,威廉可是曾经在舞台上发疯砸吉他的开山鼻祖,他本人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导播气得半死,他死死瞪着舞台上的歌手。要切广告然后换下一个节目吗?不,这样就算最迟钝的观众也一定会发现不对的。 “快去请示上级。”导播催促他的助手。 然而无论做什么决策都需要时间,在青鸟拥有的短短几分钟内,他们在舞台上干什么都没人能去干预。 威廉就这样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请聆听,《煤渣山》。”这是他刚刚随口起的名字。 他确实在写这首歌,队友们也知道,甚至看过乐谱。但那只是一个半成品,而且他们从未排练过。 不过威廉相信他的队友们,相信他们的技术水平能够跟上他的意图,也相信以他们的良心不会拒绝在台上演出这首歌。 他拨动和弦,霎时间,贝斯、吉他、鼓全都跟了进来,好似他们排练了千百遍。威廉转头看向他的队友,迈克尔眼神灼灼,乔尼歪了歪嘴,爱德华的表情是一种宽容的无奈,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他们相视一笑,事已至此,不如大闹一场。 “在1966年,悲剧发生了。无助的哭号在黑暗中响起,穿透黑色的尘埃。” 威廉的手指在电吉他的指板上爬升,如同轰炸机一样投下战栗的阴影。 这混沌失真的音色让台下的观众浑身一颤,这是什么东西?电视机前的乐迷眼睛一亮:“这才是青鸟!” “不能堆得更高了,不能堆得更高了,煤渣堆成巨山,一刻不停地劳作。” 威廉眼前出现了那些煤矿工人的身影,他们辛勤工作,养育家庭和孩子。他们堆高了煤山,让老板挣得盆满钵满。他们点燃着国家的血脉,自己的血脉却被煤渣山所埋葬…… “不能堆得更高了,不能堆得更高了,奋斗没有换回更好的生活,他们的灵魂躺在深处……” 调性一转,变得柔和哀婉。威廉的真假声转换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高音像是在哭诉,也像是在控诉: “残酷的现实是,这个世界正在分成两个部分。高贵的女士被蒙上双眼,黄金时代渐渐褪色……” 台下的观众死死地捂住嘴,他们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去看那位陛下的表情。这歌词太露骨了,指向性太明确了,如果认真解读,那就是对君主制赤裸裸的讽刺,几乎将英国目前的阶级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尽管所有人都对工党治下的社会将往何处去心照不宣,尽管贵族制度确实在走下坡路,然而在这个时代唱出这样的歌词,依然骇人听闻。 青鸟已经丧失了理智吗?他们明明获得了大英帝国勋章,走上了通往另一个阶级的道路。本来如果他们好好表现,也许几十年后能够拿到骑士勋章,被人尊称为“爵士”。 但是从今往后,恐怕他们的这条路就到此为止。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威廉当然知道。曾经的他是无知者无畏,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他后来反省了,尽量不去给自己的朋友们添乱。 但是这一回,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经过理智的思考,出于自我的本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金钱、名利、地位、风评。 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如果他在此处退缩,曾经支撑他创作的地基将会尽数崩塌,构成他人生的一切也将化作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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