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用这样熟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赵姨娘更忍不住,一时哭得更狠了。 母子两个抱着哭了好一会儿。 贾环的脑子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说话也清楚了,“我已经没事了,母亲等歇好了再来,万不可就此伤了身子。” “若好了这个却倒了那个,我们母子可怎么样呢。” 赵姨娘也是撑到极限了,一连六七日都没怎么合眼。 如今贾环醒了心神一松,疲倦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便是想多说几句话多陪他待一会儿也无力支撑。 云翘和彩绮便扶着人回了凸碧山庄。 薛玄这几日一直住在凹晶溪馆,因为赵姨娘在贾环床前,他不方便一直待在月蜃楼,如今人醒了便立刻赶了过来。 贾环说睡得身子很僵,便让晴雯扶着坐了起来,靠在两个软枕上。 “环儿……” 他闻声抬头,是薛玄站在卧房门口,便漾出一抹浅笑,只是声音依旧沙哑,“怎么站在那儿?没声音,倒吓我一跳。” 薛玄已经有好多日没再见过他醒着的样子了,也有好多日没再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了。 如今陡然一见,虽只有七日,但却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屋内燃着很淡的雪中春信,满室珠玉生香。 贾环坐在云水纱的床帐后,过于白皙的小脸被暖光映着,乌发如黑玉一般长长地散在身前,恍若明仙。 不知是一连几日没睡还是他自己克制不住,薛玄此刻的心跳非常快,直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贾环见他还是站在那儿不上前来,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高兴,“你难道不是来看我的,干嘛不过来。” 果然一不高兴说话就气人,薛玄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骂了他一句,“小没良心的……” 等他坐到床边的时候贾环还在说,“我一昏几日,你们都变得没有以前好看了。”简直一个比一个憔悴。 不过想回来,薛玄这都是为了自己才如此,心里好像又有点儿说不出的高兴,便咳了一声,“想喝水。” 薛玄倒了水来吹好,再喂到他嘴边,“好多日没进食,饿不饿?身上还疼不疼?虽如今能好好说话了,但还是要养一养嗓子。” 这样的关心贾环很是受用,所以乖乖地唔了一声,又见他脖颈上都是牙齿印,“这……也是我弄得?” 他有些记不清了,但好像真是他咬的。 薛玄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连带着嘴唇一起嘟起来,“好在是咬在我身上,若是个姑娘家,你可赔一辈子去。” 贾环哼哼两声,因为生着病,未免更爱撒娇些,“不是故意的嘛。” 一连喝了两杯水才停下,贾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是谁要害他。 这个案子,在抓到马道婆后,薛玄已经查得再清楚不过了。 大理寺那边关了陈家所有人,又有那个姓王的奶妈作证,一个个听了声音后,确认当初是陈丕的小厮黄山与她买的消息。 陈丕始终留意着贾府的消息,事发当夜见闹大了便想逃,但是晚间出不了城,一大早城门又戒严了,于是在城内混躲了两日才被抓。 至于原因,陈丕觉得即使他娶不到杜清梓,他也要她永远没有嫁给贾环的可能。 若贾环得暴病而死,她也必然会伤心欲绝,这样陈丕才觉得解恨。 因为牵扯到杜家姑娘的清誉,薛玄只能从头到尾慢慢地讲给贾环听。 贾环听完只觉得无比荒唐,又气得有点胸口疼,“有一句话你一定没听过。” “什么话?”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35章 “才刚醒来,如今也吃不进东西,还是躺下歇着好。” 贾环却不愿意,他感觉自己的腰背都睡得不舒坦极了,“不要,若不是不能离了这床,我都想出门走走,胳膊腿上都僵得很,难受。” 尤其是双腿……他浑身使力都抬不起来半分,简直跟上辈子一样。 薛玄只能握着他的手,对着每个指节都慢慢地揉了许久,“这样如何?” “似乎好了一点儿……”试着弯了弯,虽还很费力,但五指却也能动了,不过他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腿上才难受,跟瘸子一样了!” “啧,你何时说话能知道忌讳。”薛玄如今听不得这种话,又掀了被子去看他的双腿,“哪里就那样严重了。” 贾环穿着松花纱罗的灯笼裤,虽布料是万分的轻软,但此刻他却是毫无触觉,“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薛玄抬起他外侧的那只脚放在自己腿上,他脚踝瘦得伶仃,五个指头却圆润润,粉白白的,一颗颗珍珠似的,“呵。” “我的脚长得很好笑?”他那眼神,看得贾环想把腿缩回来,但是又动弹不了。 “不是……”薛玄也没说自己笑什么,只是握着他小腿肚捏了捏,手上稍微加了点力道,“不过是睡得久了,按一按定然就能好的。” 因为贾环嗓子哑得厉害,醒后晴雯便想着出去拿香润丹来给他含一含。 只是因为前几日的乱象,那丹丸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所以找了许久。 她才走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想来应当是永宁侯在内,于是放轻了脚步,不知此刻是否好进去。 卧房的门没有关上,半开了一扇,她迎着屋内的暖光透过门缝看去。 只见贾环靠在床头坐着,薛玄正给他捏腿,“好像有知觉了……别管这个了,换一只、换一只……” 薛玄便依言又换了只腿继续捏,“等三十三天后,就能好透了。” “好久哦……到时候我就和这床融为一体了。”贾环为了尽量让自己动起来,把已经恢复知觉的双手反复举起又放下,样子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也有些好笑。 但薛玄却觉得他这样活泛的样子很好,再没有比如今这样更好的了。 他的十指张开又握紧,张开又握紧,像爪子开花的小猫,这样看着就又没忍住轻笑出声。 “怎么今日总笑我,不要你揉了,我找晴雯来给我揉。”他的双腿双手现如今都恢复些知觉了,便想将腿从薛玄手里撤回去。 薛玄却不松手,稍微一用力便拽了回来,“倒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经历了这样的事,心里也不知道害怕,可见常日里那样都是哄人的了。” 反正之前也是都让他看穿了的,贾环本就懒得在他面前装样子,“害怕又有何用,倒不如多想想自身。” “嗯,是这个理……”薛玄微垂着眼给他按腿,却见一只手突然伸到眼下晃了晃。 贾环小猫伸爪一样动了动,“我今年的生辰礼呢?” 这话转得突然,薛玄都愣了一下,抬头见他理所当然的模样,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倒不知放在哪里了。” 谁知道生辰那日会出这样的事,至于带来的贺礼……当时谁还顾得上它去。 听到这儿晴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腿都站麻了也没察觉,于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三爷,我拿了香润丹来。” “进来。” 屋内二人已经各自坐得端正了,晴雯见状心中愈发觉得怪异起来,但也只能咽在心里。 贾环见她来了,正好问道,“生辰那日收的寿礼都放到哪儿去了?” “回三爷的话,各家送的贺礼都入册收到库房里去了。”原本往年都是该送到甘棠院给赵姨娘管着的,只是今年还没来得及就出事了,所以才暂时收在月蜃楼的小库房内。 贾环含了一丸香润丹,满口里都是玫瑰花的香气,嗓子也舒服些,“你去,去把他……把永宁侯送的寿礼拿来我看。” 晴雯收着神色,面上如常道,“哎,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她就从库内找出了永宁侯送的贺礼,并不敢耽误,连忙送上了二楼。 一个极大的四方乌木錾金盒子,又扁得很。 贾环不想使力,还是薛玄伸手接了过来,晴雯便又退下了,顺便关上了房门。 解开盒子上的锁扣,盒内的玄黑绒锻上放着一项珠光盈玉、纯若月霞的璎珞。 “这……也太贵重了。”贾环自知薛玄待自己的不同之处,但仍然被这份寿礼弄得有些怔住了。 妃红莹润颗颗光华的香珠,也看不出什么质地,和玛瑙、碧玺、官绿的松石串在一起,镶金嵌宝。 还有十五颗硕大的合浦南珠分穿其中,流苏串的是琉璃和翠玉。 最难得的是下坠着一块婴孩巴掌大的阳绿翡翠,由累丝金镶为长命锁的形状。 就算是在烛光照不太到的床帐内,都能感受到它因种水极致而泛出的冰润之光。 他伸手摸了摸那翡翠,是万里挑一的种色。 “这个也能取下来,你若觉得璎珞太过繁复累赘,扣在腰间做个环佩也可。”薛玄将那珠玉之间的暗扣按开,把翡翠取下来放在他手心里。 他这才见,原来玉的背面还刻了“天保九如”四个字,手里摩挲着这块价值连城的翡翠,贾环许久没有说话。 薛玄见他垂着脑袋,“若不喜欢,我再给你寻更好的来。” 贾环却是答非所问,指了指那璎珞的珠链,“这是什么石头作出来的珠子,这样好看还有香味,从未见过。” “你还记得,我前年去了一趟佛山。新开的市坊有许多异国人交易,我在那儿见到了西夜国的商队。” 薛玄将盒子放在一边,“商队中的人无论男女耳垂上都戴着这样的珠子,我也没见过,便问了问。” 西夜国举国信奉从化孽山飞升的长生天神,他们相信用山中开采出来的隋珠做信物,魂灵可与天神相通,便以此求获长生。 “只是山中的原石经过长年的开采,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也大多不肯卖。” 他将璎珞从盒中取出戴在贾环颈间,又将翡翠扣了回去,珠玉雪肤,果然相配,“若不是集齐这些隋珠费了些时日,去年便能拿来给你作寿礼了。” “薛玄……”贾环不知在想什么,又轻问出声,“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虽知道他的性子,但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薛玄还是不免失笑,“环儿,对一个人好是不用为什么的。” 他深深看着贾环一双微怔的双眸,沉声道,“只唯心而已。” 这话已经算是很含蓄了,但贾环上辈子这辈子加在一起活的这些年,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一时间热得耳垂都红了,又很怕他再说出什么露骨的来,“不、不许说了!你……你不害臊。” 明明是他自己问的,如今又嫌人家答得不好。 薛玄也心知此刻不是时候,便道,“环儿,如今你十五岁了,咱们日子还长。” 贾环听出他话里有话,又不好说什么怕再往那话头上面扯,只是垂着脑袋嘟嘟囔囔的,颇有些口不应心,“我日子再长,那也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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