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再喝点水。”薛玄并不在意他说的那话,又倒了温水喂他喝了两口。 晴雯站在门口,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来,好容易缓过来了才按着胸口拍了拍,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又听到屋内的贾环说话,“听说你今年帮着陛下忙科举的事,反正现下睡不着,也讲给我听听。” 然后是薛玄的声音,“今年试题不算多难,‘行赏忠厚之至论’你一向也有涉猎,不过‘浮费弥广’之策………………” 她听不懂这些,百般纠结之下还是叹息一气,然后轻手轻脚下楼去了。 …………………………………… 次日到月蜃楼看望的人犹如海潮一般,一波未离一波又至。 先是贾母、王夫人、凤姐、贾政几个,又是贾蓉、贾蔷、贾芸、薛蟠和宝玉、黛玉、探春等。 再加上外面的亲戚好友,和有往来的勋爵贵族,到最后贾环只能躺在床上装睡,人看了也不好意思扰他安睡。 薛玄稍微歇息了半日便进宫去了。 承湛帝正坐在殿内批阅奏折,听禀告说薛玄来了便放下御笔让请。 “薛玄参见陛下。” “快起来罢,坐下。”皇帝见他眼下还带着微青,“想是几日没合眼了吧,那孩子怎么样了?可真好了?” 薛玄在椅上坐下,回话道,“如今是醒了,只是不好挪动,少不得要听那和尚的话,得养足三十三日才能下床。” 承湛帝想起从前见贾环的模样,叹道,“可怜的孩子,真是白遭罪,这样的事我也有二十年没听过了。” “原以为此歪魔邪道早已消弭,没成想只是没照在日头下,躲在阴沟里活泛着。” 这件事闹得这样大,除了因为贾环,也是因为两位老圣人听说后十分忌讳,便命定城侯将整个京城都里外清洗了一遍。 即便是相国寺和清虚观这样曾与皇家相系的寺庙道观,也没有免除搜查。 只是这两处还算干净,平日承接的也是正道法事,不曾有马道婆之流。 “那陈家,早前便说好了由你处置的,但此次……需得对世人加以警示,所以少不得要摆在明路上。” 皇帝说着摸了摸下巴,对自己的出尔反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总归是疼爱薛玄的,“我也知道你是想给那孩子出气,到时候便独把陈丕提出来给你。” 薛玄本来也是只要陈丕,旁的人谁管他们如何,因此便顺势谢恩,“谢陛下恩典。” “好了,你忙了这些时日没去东宫请安,老圣人可念叨呢。”皇帝还有好些奏折要批阅,便让人带薛玄往东宫去了。 一路到了东宫,在殿外正见水钧和水铮从里面走出来,想也是来请安的。 二人见到薛玄也有些意外,水钧迈步而问,“你今日怎么有空入宫来了,贾府那个小公子如今可是好了?” 薛玄便将昨日之事略说了说,“如今确是好了许多。” 水铮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与薛玄点头示意便离去了。 “那倒是好,可见他是个有福的人,这也算历过劫了。”虽与贾环只有几面之缘,但他听闻此事心中也莫名有些挂念着,如今也算能放心了。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薛玄便入了东宫去与二位老圣人请安。 …………………………………… 午后月蜃楼内只有宝玉、黛玉几个姊妹在内陪贾环说话。 宝玉是个二呆子,忙忙地跟贾环演示那日他中咒的模样,手上还拿了个玉如意充当麒麟剑,“啊啊!杀人杀人!我要杀人!” “噗。”贾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害羞,半捂着脸,“我真的这样吗?” 黛玉、宝钗、迎春几个也捂着帕子笑,只有探春反驳道,“倒也没这么喊,二哥哥乱说呢。” 贾环也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傻。 “只可惜……你好好的生日,作成这样。”宝钗卸了笑意,又正了正神色,“咱们说好的给你过生辰,也没过上。” 说到这事,众人面上也很有些可惜,探春道,“无碍,等环儿彻底好透了,咱们再补过一个,给你好好乐一乐。” 说到热闹,宝玉是最喜欢的,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等你好全了,不怕没有乐的时候,咱们再好好玩。” 黛玉也说,“如今这样,好好养身子才是正道。”便起了身,“咱们也别待久了,说话伤神,让环哥哥睡一会儿罢。” 众人思及贾环身体,又宽慰了几句,就渐渐离开了月蜃楼。 贾环其实巴不得他们来找自己说话,以前喜欢清静些,这样耳口无言的躺了几日,觉得跟人说话才有种鲜活气。 晴雯拿了莲心汤来,他如今还只能喝得进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三爷,稍微用一些吧。” “唔,好吧。”贾环不太想喝,但是又觉得身子虚弱不用一些不行,他看晴雯面色疲倦,奇怪道,“不是让你去歇息么,蕙儿、铃铛她们伺候就行了,怎么又来了。” 晴雯摇了摇头,“没事,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自己服侍着,反而安心。” “怎么无缘无故睡不着起来了?等明日王太医来的时候让他给你也看看。” “没事,过两日就好了。”她不禁在心内叹了口气,哪辈子的孽呢,操不完的心,怎么就伺候上了这个祖宗!
第36章 三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放在往年,到了六七月夏日里,贾环都觉得这日子舒坦得跟过不够似的。 但是如今躺着坐着都只能在床上,实在是难耐。 倘或是冬日里,让他再躺三十三天也没事,可这是夏日里。 他每日早晨醒来,都让香扇先把卧房通往露台的隔门一扇扇全部打开,靠坐在床边用早饭的时候便能看到月蜃楼后头莲湖的夏景。 “现下还不能用凉的,我跟小厨房的柳嫂子说好了,到时候给你做各样的冰酥酪来吃。”赵姨娘不仅一日两趟的来,还把云翘也指派了来照顾贾环。 贾环因为心里闷闷不乐的,只用了半碗燕窝粥,“怎么还有十五天。” 晴雯拿了热水来给他净手漱口,“您还掰着指头数呢,这日子是越数过得越慢的,你若是不计算,或还过得快一些。” “院里那些花儿也已请人重新栽了来,侯爷还让人送了好些新的什么铃兰、碧桃、香昙,势头也长得极好。” 她又拿了一件烟云纱衫子给贾环换上,“株株瓣叶柔嫩、花色仙妍,又兼着暗香浮动,可好看了。” “再好看,我又看不到。”他手上拿了个白玉九连环摆弄,但又觉得没意思,“不然还是抹骨牌吧?” 几个小丫头笑道,“昨儿赢了我们那些,才不跟你顽呢。” 贾环又在床上耍赖起来,“那手气好有什么办法么,今日都用我的钱还不行么。” 到底还是陪他顽了小半个时辰才好午睡。 床前挂着夏日里长用的香包,就算是午觉,他也让把露台的隔门开着,只是放了纱帐下来遮光。 薛玄来的时候他才睡着,那些丫头们都坐在一楼做针线打盹,只有晴雯坐在二楼的卧房窗下守着,未免里面突然醒了有什么吩咐。 “侯爷。” “嘘。”他指了指里面,轻声道,“睡着了?” 晴雯应了一声,“是,才睡下……”她垂首思量,到底又补了一句,“三爷这两日心里闷闷的,吃食也用得少。” 夏日午后除了蝉鸣声外便静得再无杂音,薛玄又问了他这两日的起居,然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贾环睡的是一件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围着雨过天青的软烟罗作帐,日光透进来柔如轻水,让人好眠。 他掀开床帐的一角,眼见人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想来确实是不太高兴的。 床檐中间依旧坠着那块通灵宝玉,静静地照拂着下面的贾环。 不忍扰了他,薛玄只坐在床畔看了一会儿,便走到那大开的隔门前。 只见露台上放着一张醉翁椅并竹编凉榻、月牙桌和茶奁茶杯等物,桌上还放了一本翻了一半的《周易》。 他都能想象出每逢夏日里用过饭后,贾环躺在摇椅上一边赏荷一边喝茶看书的样子。 若不是今年生辰遇到了这样的事,他此刻应该坐在露台上悠闲过着自己最喜欢的夏天。 而不是只能困在床上,连想看一眼院内的花草都不行。 想到这里,薛玄眸光一沉,将带来的两本给他解闷的书放在床前螺钿匣子内,便轻声离开了。 院内晴雯正与赵姨娘说话,“三爷都睡下了,姨娘还是等午后来,醒了也好说话,如今他正嫌闷呢。” 说着便见薛玄从二楼下来了,赵姨娘愣了愣,“不是说睡了么……” “姨娘。”路过时对着赵姨娘微点了下头,薛玄便出了月蜃楼的院子。 走出去老远赵姨娘还没回过神来,“他……”说着又轻捂了下嘴,十分不敢置信似的,“方才、侯爷是跟我打招呼呢?” 晴雯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自然是了,走、咱们进去坐。” 等在堂中坐下,赵姨娘又说,“他这样的人,从前咱们也没机会能说上话,不想竟这样客气。” 这次贾环出事,她知道是薛玄忙前忙后,在外头也不知费了多少心。 如今一见,于是心中也愈发高看他,“好好,果然是个好孩子。” 晴雯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把话岔开,“老太太今早才让送来的新茶,姨娘也尝尝。” ……………………………… 一直到第三十天的时候,贾环实在受不了了。 再爱躺也不是这个躺法,三十几天没下床,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压缩在这个床榻的空间里了。 想起之前探春几人说要给他补过生辰的事,也等不及到彻底好透了。 于是在这天晚上,等林之孝家的带着婆子妈妈们各处巡视上夜的之后,贾环便让丫头们去把宝玉、探春、黛玉、李纨、宝钗几个都接到月蜃楼来。 大家还都又带了寿礼。 在二楼小厅内摆了两张桌子,离他的床铺不远,小厨房那里也早打过了招呼,酒菜糕点果子都齐备着摆上,也是十分热闹。 “今日人多,咱们占花名儿才有趣。” 宝玉几人都说好,探春能吃酒,便与李纨互敬起来。 贾环床上也摆了个紫檀小炕桌,放了好些甜汤点心。 云翘拿了个放了象牙花名签子的镂雕竹筒来,随手摇了摇放在桌上,晴雯也取来了骰盅子。 月蜃楼邻水而建,夏夜里最是凉爽,又开着窗户,晚风带着莲香吹入室内,满屋清新。 晴雯拿起盅子摇了摇,掀开一看,里面两个骰子合在一起是六点,“一、二、三……”顺时数去,是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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