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见该是自己择签,便放了酒杯,“也不知给我个什么好的来。” 她拿起签筒摇了摇,从里面挑出一支来,只见上面画着一朵桃花,题曰:武陵春景,签上的小字是一句诗。 探春看到就羞红了脸,“我还当是什么好话,谁要它。” 宝钗拿来一看,“比飞却似关雎鸟。”这是说夫妻恩爱的诗,怪不得探春不好意思,众人又笑作一团,“这上头还有注呢,必得贵婿……此间同贺、同庆、同喜、同饮。” 贾环靠在床上看着她们,也觉得这个有意思,“之前怎么没拿这个顽。” 探春轻瞪了他一眼,“哪里好了,再不许顽它!” 李纨几个都哄她快摇骰子,“要让大家忘了也可,你快投下一个来。”探春只好摇了摇盅子,是个九点。 数到了黛玉,她心想这里头签这样多,不知能取个什么来,便摇了摇签筒子,拿出一支来,上面画着一支芙蓉。 题曰:朝逢寒露,象牙花签的背面也是一句旧诗,却是:落红愁水邂春风。 黛玉旁边坐着宝玉,看上面也有注,“在席者自饮一杯。” 黛玉看着花签上的诗有些出神,还是自顾笑了笑没说话,宝玉道,“芙蓉最是衬你。” “骰盅子呢?该林妹妹掷了。”于是众人又传了来让黛玉掷数,她摇了摇掀开来看,“十二点。” “一、二、三、四……”十二点数到的人是坐在床上看热闹的贾环。 宝玉忙拿了花签竹筒去,“可算轮到你这个寿星了,快取一支出来。” 贾环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儿,“这都是女儿家的花签,我哪好抽来,若是也来一支桃花,定要笑我了。” 探春喝多了几杯酒,也不管他说什么,“快快择一支,按数轮到你的,可不能赖皮。” 他只好闭着眼睛伸手进去随意抽了一支出来,象牙花签上画着一枝芍药花,题曰:风华长彧。 贾环有些意外,倒不是什么歪话,也不是闺阁女儿独具的意向。 签子背面也是一句诗,宝玉凑上去看了看,却是白乐天的诗:落后始知如幻身。 “这签我喜欢,签子我也留了。”贾环轻笑了下,将象牙花签交给香扇,“放到那个螺钿匣子里罢。” 他又推了推宝玉,“我不能喝酒,上头的注字也不必看了,二哥哥快回席吧。” 宝玉归位去了,晴雯拿了骰盅子给贾环,摇出一个三点,指到了迎春,众人复又顽笑起来。 一直闹到二更天,因贾环该用药入睡了,众人又各自斟了一杯,这才慢慢散了。 晴雯云翘几个将屋内收拾了恢复如初,又点了一支沉梦香,散了帘帐。 贾环躺在床上,听着夜风吹过荷塘的声音,终是慢慢睡了。 ……………………………… 又过了几天,那癞头和尚说的三十三天期限已满,贾环只觉通身神清气爽,终于可以下床了。 贾芸一大早就来月蜃楼请安了,还没进院子就见他已穿戴整齐正从二楼下来,忙跑上前去跪下磕头,“孩儿恭贺父亲病愈,愿父亲长命百岁。” 贾环今日心情非常之好,况且在他病中贾芸也常在榻边侍奉,于是笑了笑道,“一同用了早饭再去办差事罢。” “是,谢父亲。” 正在用饭的时候贾蓉贾蔷来了,“我说环儿今日定然是早早起来了,果然不错。”于是从两个人用饭变成了四个人用饭。 “没大没小,若不是我今日心顺,定然赏你两个嘴巴子。”贾环抬脚踹了贾蓉一下,觉得能活动活动双腿的感觉非常好。 贾蔷先在桌边坐下,“知道你闷着,今儿带你出去逛逛?再叫上几个相熟的,咱们去迎肴阁吃饭。” “不了,我今日还有事,下回再逛罢。”贾环端起莲子粥用了几口,“躺了这一个月,总要去老太太、太太、还有母亲那里请过安再说,里头外头的还有许多人情要还。” 他这样说,二人就没有再说什么强求,陪他用过早饭就出了园子。 贾环先是往荣国府去了一趟,一路有丫头小厮婆子见了,都喜得什么似的跟他请安问好,贾环也一一应下。 从荣庆堂出来,又到王夫人院里、赵姨娘院里、邢夫人院里都去了一趟,然后出门坐车去了东府。 尤氏与贾珍对他关怀备至,还给了好些补身养神的药材让他带回去。 出了东府就见一辆挂着海棠帷幔的青篷马车停在角门边的巷子里,贾环让自家马夫先回去,便往那车走了过去。 芦枝见他来了,忙搬了轿凳子放好,“三爷,侯爷在里面等你。” 贾环上了马车,掀开帷幔,果然见薛玄正坐在里面,还伸手接了他一把,“出来怎么不穿件披风。” “都七月份了,你见大街上哪个还穿披风,不够让人瞧的。”贾环在车内坐下,软垫铺得很软,“走吧。” 陈丕如今已经从大理寺转到刑部大牢了,此案影响甚广,震动朝野,又涉及巫蛊之祸,圣上下令将陈家举族流放三千里。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贾环坐在车内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糕点,只要心情好似乎做什么都十分惬意。 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马道婆呢?她也被流放了?” 薛玄见他唇角沾了豆蓉糕,便拿帕子轻轻拭去了那一点香甜的糕馅儿。 而被帕子碰到的贾环却是下意识舔了舔唇,正巧舌尖隔着一层丝帕碰到了薛玄的指尖。 两个人一下都怔住了。 贾环意识到自己舔到了什么,轰地一下红了脸颊,他感觉整个车厢内都变得热了起来。 “怎、怎么这么热,你还让我穿披风,是想让我中了暑气不成。”说着就掀开了自己那一侧的小窗帘子,用透进来的丝丝微风给自己降温,也不看他。 薛玄轻轻摩挲了下指尖,克制不住回忆方才那柔软湿润的触感,只是见贾环不自在,便顺势答了方才他问的话,“马道婆被我关在刑部暗牢里,因为她还有用。” 贾环疑惑地嗯了一声,“你用她……用她给你哪个仇人下咒?” 似乎也没听薛玄有什么仇家来着啊,能用上马道婆那法子,可见是恨得极深的人了。 “呵。”薛玄被他呆愣的神情弄得失笑,因为实在可爱,便避开了他的话,有意反问道,“你说呢?” 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没用脑子的缘故,许久贾环也没想明白他的话。 一直到马车停在了刑部的大门口,薛玄先下了车,又站在车下伸手去拉贾环,却见他面色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不是。”贾环还是把手搭了上去,被扶着下了马车,二人并肩走着。 他到底忍不住,便问,“你……你让马道婆给陈丕下咒了?” 薛玄不知道他还在想这个事儿,他的小脑袋一向转得快,哪里有碰壁的时候,便笑道,“环儿果然聪敏过人。” “什么啊,你笑话我呢。”贾环嘁了一声,才不当他这是真心夸赞。 刑部这样的地方,常人怕是一辈子也来不了一趟,刑部的司狱早早便等在了门口,一见二人进来便迎了上去。 “侯爷,里头一切如常,今儿都安排好了。”
第37章 在大理寺被关的那几天,陈丕已经想好了自己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受刑然后受死。 后来听大理寺的狱卒说,皇帝下诏命陈家举族流放三千里。 他甚至还有点儿劫后余生的感觉,直到同样被关在大理寺的其余人都被押送走了,只剩下了他一个。 七月初的时候他被转移到了刑部,不管如何恳求追问,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子,你走运了,能送到刑部大狱来还被特殊关照的,今年你还是头一个。” 陈丕双脚双手扣着铁链被锁在墙上,闻言慢慢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有本事就杀了我。” 那司狱官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个扎满的钢钉的铁钩,“放心,我在这儿当了八年差,我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马道婆也被押了来,司狱十分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儿!” “哎哎,官爷莫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马道婆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个银锡瓶子,看了一眼被折磨得半死的陈丕,哆哆嗖嗖地走了过去。 “你……要……作什么!你要作什么!”陈丕见到她,眼睛睁得老大。 突然他猛烈地挣扎起来,身上铁链也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许过来!我是你干儿子!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呸,小兔崽子,你何时真的孝敬过我。”马道婆脚上也拴着铁链,声音嘶哑难辨,“死到临头!便是亲生骨肉也难以保全,何况你我!” 旁边几个狱卒都抱臂站在一旁,看这狗咬狗的好戏。 马道婆打开那个银锡瓶子的塞口,放在陈丕腹部的伤口上,从里面钻出一个嗅着血腥味舔舐而出的细虫。 “走开!走开!别碰我!”无论他如何挣扎,那虫子还是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狱卒见他这满身打滚的样子,嗤笑道,“哎,你说这人,也不知道用这法子害了多少人。今儿轮到他自己身上了,怕成这怂样哈哈哈哈……”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自然不会疼。” 马道婆又将四个纸人定在陈丕的四肢上,便道,“好了好了,那虫会在他体内各处游走啃食,但不危及性命。” “我又加了恶鬼符和噬心咒,让他骨痛肉烂,但不会昏迷,脑子是极清醒的。” 狱卒对此道也十分厌恶,皱着眉头道,“行了行了,谁要知道你作的什么东西,弄完了就快走。”便用棍子推着马道婆走了。 陈丕只觉得浑身每一处地方都像有虫子爬一样,痒到极致但是双手困着无法抓挠,骨头深处又都是痛的,“老妖婆!你对我作了什么!” 因怕他咬舌自尽,便将他嘴巴也塞上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陈丕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个人样了,他又见到了马道婆,这次是来给他解咒的。 马道婆走了没多久,大牢的门又被打开了,久违的日光照进地牢的甬道。 他微微抬起头,双眼透过额间凌乱的头发依稀看到一个人正慢慢朝自己走来,直到近前来他才看清是谁。 含着恨意的声音如恶鬼低吟般响起,“贾环……” “看到我还活着,你应该是很失望了。” 因为有薛玄的提前预告,贾环对他此时的模样毫不惊讶。 陈丕冷笑一声,“早知道就该让你直接死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时至此刻,贾环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恨从何而来,但想到疯子的逻辑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便也释然了,笑道,“一命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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