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道,“便是巫蛊诅咒也需年庚八字作引,让人去查,环儿的八字都有谁知道。” 王夫人在旁说,“这孩子命轻,出生后没几日八字便被他娘锁到盒子里去了,府中只我和老爷知道。” 贾母终究活得年数更长,立刻道,“去,去找当初接生的妇人和环儿幼时的奶妈,快去。” 贾环如今神志不清,只得送回了月蜃楼,虽然前院和一楼乱糟糟一团,他二楼的卧房却还是完好如初的。 园内闹了这一遭,上下人口都很是惶恐不安。 还是贾母发令,命黛玉、探春、王夫人、邢夫人等女眷各自回房,又让把宝玉也带走,免得惊吓住了。 所有婆子丫鬟都不许随意走动,须谨记各司其职,又让人把大观园的门关了,让十来个小厮分别守着。 赵姨娘醒了便赶来守在贾环床边,寸步不离,鸳鸯也随贾母在旁看顾。 其余人都暂且在一楼等着,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报说,“两个接生婆,一个去年得急病死了,另一个回了老家不在京中。两个奶妈如今都在城外乡下住着,已经去让人接了来。” 如今干着急没用,只是光等着也不是事,太熬人。 王太医正给薛玄重新包扎手上伤口,沤了大半天如今都有些溃烂了,他的颈间和手臂上也全是伤。 “环儿是轻易不会得罪人的性子,一连这几年都没事,为何偏偏是今天发作。” 被他的话一说,薛蟠便道,“上个月我生日前,环儿就说身上不大好,说不清哪里不自在似的。”贾蓉也在一旁言证。 贾政立刻传晴雯几个来问话,“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他不好了,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如何作成今日这样?” 晴雯忙道,“原只是说有些没睡好,白日里困恹恹的,也少动弹。因从前春日里也常如此,三爷便不叫告诉,怕老太太操心。” 谢俨问道,“却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大约……四月底的时候,宝二爷的生辰过了没多久,三爷便常做梦,有些睡不安乐。” 薛玄将包扎好的手收回来,淡淡道,“那便从四月开始查,查清楚他每日都见了何人,他见的那些人又见了何人……总能顺藤摸瓜,将人揪出来。” 芦枝便立刻领命去查,贾蓉贾蔷两个闻言也出去了,贾环出门的次数不多,问家中的马夫便能知道线索。 时辰已经将近落日,谢俨与水溶两个外客不好久留,也告辞离去。 出了大观园,水溶见谢俨不坐车却上了马,便道,“你手底下的人又不是吃素的,消息肯定来得快。天都黑了,何必多余跑一趟。” 谢俨也没说话,只是驾马走了。 水溶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大观园的门,便上了自家马车。 他坐在车上脑中忽地想到今日见到贾环的那模样,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怎么病中容色却比平日里更艳了?” 说完又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骂道,“嘴真贱。” …………………………………… 天已经黑透了,贾环还是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王太医看不出脉象也不敢擅自用药,想喂他些汤羹也全都喂不进去。 众人心焦却也没有办法,怕他半夜又发作起来伤人,老太太和赵姨娘也哭得力竭了,贾政便让丫鬟将二人搀扶下去。 又说让其余众人也散了各自回去,免得添乱。 赵姨娘不肯走,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只是话间又晕了过去,于是只好让她歇在了月蜃楼旁边的凸碧山庄。 “今晚有我守着,姨夫也回去罢。” 因为此时园中上下不安宁,宁荣二府中定然也是乱成一团。 虽有凤姐在,但她毕竟还在病中,贾政贾珍几个便回了家中主持大局,还要忙着各处派人打探消息。 薛蟠本不肯走,只是薛玄说,“母亲一个在家,宝儿今日定然也吓着了,你带她回去,让母亲陪着。”一想到母亲妹妹,薛蟠也只好走了。 卧房内只留了晴雯香扇两个丫头,端了热水小心地给他擦脸擦身换衣裳,见薛玄来了便暂且退了出去。 薛玄在床边坐下,贾环此时只穿了一件松花小衣,没有了白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安静而乖顺地闭着眼睛。 王太医在他手心磨破的地方敷了药粉,薛玄一一抚过他指尖细小的伤口,闹了一天,也不知是被哪里的花枝刮伤的。 “薛玄……” 贾环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痛的,脑中一片混沌,睁开眼便见薛玄坐在床边,正低头看他的手。 薛玄闻声看去,见他终于醒了过来,“环儿,你如何了?” 贾环张了张嘴,他凄声喊了一天,嗓子也有些坏了,是从未有过的沙哑,“我……” 因为声音太轻,薛玄只能俯身去听,却听到他问,“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薛玄从来都知道,他是个很有脾气又爱别扭的人,小气起来也有些记仇,所有作为都是以自己快乐为上。 时常一个不如意就百般不高兴,虽面上处处周全,内里却有点狠心和冷漠。 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太招人喜欢,但贾环偏偏是个例外。 一旦你与他接触,与他说话、相处、便会自觉包容他的喜怒,即便已经是全心全意地待他好,也犹嫌不足。 哪怕是知道了他所有的缺点,在薛玄心里,却只觉得他乖巧又好哄。 “不会,不会,我不会让你活不成的。过了今日你就十五岁了,环儿一定长命百岁。” 贾环感觉支撑不了多久了,喉头的血腥气让他有些作呕想吐,脑子也变得更加胀痛,“若我……死了……一定、要、找到……害我的、人……” “我要……他……”他没有半分力气,却还想抓住薛玄的手指,泪水顺着泛红的眼尾滑落,“我要他、碎尸万段!生不如……死!” 怕他一时激动咬了舌头,薛玄忙答应下来,“别动气,有我在,一切都依你。” 他才把人扶起来想喂了两口水,贾环便再一次昏迷了过去,这次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薛玄抱着人坐了好一会儿,让晴雯去找人把贾芸叫来,“他父亲病了,如今我不得空,便让他来守着。”又嘱咐两个丫头好好照顾贾环,有事立刻回禀。 将人放回床榻,又盖好被子,薛玄在深夜里脚步匆匆出了大观园。
第34章 因为整日整夜的水米不进,贾环的面色更加憔悴苍白,晴雯等人能做的也只有拿了水为他稍微润一下双唇。 但是一直到第二日他都没有再苏醒的迹象,贾芸随侍了一夜,赵姨娘也从凸碧山庄赶来看顾。 听闻贾环昨夜一直都未再发作狂病,等到天光大亮,陆陆续续来的人便更多了。 内里宝玉、黛玉、探春几个早早便来看望,也不舍离去。 外头各亲友家里、王子腾的夫人、史湘云与其婶娘、薛姨妈也带着宝钗来,以及邢夫人的娘家亲眷等也都来瞧。 再有谢修、沈昔、冯紫英、卫若兰,还有张显、柳湘莲闻风也来了。 因为他这病闹得厉害,众人关心则乱,一时园内没了形制,又乱糟起来。 因有外男入园,黛玉等忙出了月蜃楼,在院外遇见一群人也不敢多看,只沿着另路回了各自住处。 贾环如今依旧是浑身发烫,鼻息也浅的很。 赵姨娘几番哭死过去,凤姐李纨几个年轻的也是泪天泪地,只能干着急却没有任何法子。 薛玄昨夜一夜未睡,一大早供官员上朝的角门还未开,他便拿着腰牌直直往东宫而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 “谁知是哪里犯的事,各处城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看得人怪害怕的。” “又不是你的罪,慌什么,莫不是你也犯了事儿了?” “呸,作死的小蹄子,总有一日要缝了你的嘴去。” “哈哈哈……” 城门被看守着,凡过往人员皆要查验,一旦见到形迹疑动人员,尤其是那鬼鬼祟祟身怀异物爱信鬼神的,皆被带到薛玄面前问话。 审问后若免了疑虑便给几两误工的银子,才可自行离去。 薛玄坐在暂用来问话审人的衙门里,一上午见了十来个,都不是与贾环相关的人,其中还有两个图了银子故意在身上放纸扎人让抓的。 芦枝在门前下了马,气喘吁吁地跑进衙门正堂,“侯爷,有信了。” “三爷整个四月里就出四次门,一次给沈世子过寿辰,一次和二爷在迎肴阁吃饭。一次陪宝二爷到相国寺敬香,还有就是往史家赴宴。” 薛玄一夜没睡又警神坐了这大半日,事关贾环的性命,实在不耐烦听废话,“捡紧要的说。” 芦枝擦了擦一脑门的汗,“其余查不出什么来,唯四月十五相国寺的敬香名单里倒是有些牵扯。” “那日三爷和张显在侧殿求签,遇到了陈丕,就是从前在阜临围场和张显一起惹事打过架的。” 芦枝和侧生查了一夜,本觉得这和贾环的病关系不大,但是也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原来陈丕的未婚妻杜家姑娘那日也在殿中求签,也不知怎么的,从相国寺回去后杜家便立即和陈家退婚了。” 二人虽还想不明白这事和贾环之间的联系,但是总觉得很有蹊跷,因没有旁的可疑,只好赶紧顺着此线去查。 果然查到陈丕有个寄名的干妈,平日里除了往各处富贵人家骗些香供,就是专门作这种魇鬼咒术的。 说来实在作孽,“陈保进之所以一直只有陈丕一个儿子,就是因为他夫人每逢家中妾室姨娘有孕,便找马道婆来作法堕胎。” 在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侧生已经带人去抓马道婆了。 薛玄抬了抬手,“我已取得太上皇和陛下口谕,如今不管是不是他作得,将陈保进全家押进刑部,此案由我亲自审理。” 芦枝领命下去了,当即带着刑部一众官员和司狱到了陈家,在门口却遇到了同样来拿人的一队禁军。 刑部侍郎见状道,“劳烦各位同僚回禀,此案已奉命交由刑部主理,将由永宁侯亲自审问。” “我们也是奉命而来,定城侯的脾性各位大人不是不知,侯爷让把人带到大理寺,今日这人便只能去大理寺。” 禁军首领毫无退让之色,且先行带人围住了陈家宅院。 芦枝不欲与他们起无谓的争执,反正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何必再作口角之争浪费时间。 如今捉拿马道婆才是着重之处,于是抱拳道,“那便有劳定城侯和大理寺费心了。” 刑部无功而返,唯恐自身受问责牵连,芦枝便道,“无碍,此事不与你们相关。” ……………………………… 侧生打听到马道婆平日里住在狗儿巷的一处房舍中,便乔装带着人来此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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