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今日在相国寺遇到陈丕,虽是身有婚约,却也该在心中彼此尊重才是。 哪有趁外出时冒冒然就赶来相见的,想到他如此轻浮心内便愈发无法忍受。 “我要退婚。” 即便是无缘嫁给心中所思之人,她也不要嫁给不愿嫁之人将就一生。 自订婚之时陈丕便已在心中把杜清梓当作私有物,忽闻得杜家要退婚,如何能答应。 他想去问个清楚却被杜家门房拒之门外,只说过两日家中老爷夫人会亲自上府商谈事宜。 如此他便知道了七八分,立刻拿了银钱托后门上相熟的嬷嬷去叫杜清梓的侍女烟儿出来一见。 那烟儿早年便和陈丕有了些首尾,也常与他来往回禀一些杜清梓的行踪。 如今他一传话就知是问退婚的事,便将藏了两日的画递了出去,“小姐这几日一直在画此人的像,旁的我问也不说。” 陈丕将画展开一看,果真是眉眼清艳,世无其二,好一副神仙皮囊。 想是经过作画人细细勾勒,所以一颦一笑十分灵动。 他的手将画纸都攥皱了,“贾环……” 回到家中,陈丕便立刻去到了母亲房中,这月才过十五,果然那马道婆又来骗香供了。 等到人出来了陈丕才使眼色让她到后门说话。 “哎呦我的哥儿,几日不见越发进益了,方才你母亲还跟我赞你呢。” 马道婆是专往京中富贵人家推崇与各处庙庵添香油供奉的,十分会殷勤奉承,一直与陈丕的母亲常有来往,也是陈丕的寄名干妈。 陈丕不耐烦她这一套,开门见山地问,“从前那法子可还有厉害些的?” 马道婆转转眼珠子,立刻哎呦一声,“那怎么没有……只是如今上了年纪,倒也有些忌讳作呢。” “比从前加一倍,二百两。” 马道婆连忙满心满口的答应,从裤腰里拿出五个青面鬼和一个纸人,“只管把生辰八字写在鬼面上,放在罐子里封好了埋在五行处,再把这纸人上头洇了那人的血泡在猫尿里。” “届时我在家中作法,保管将人绝了。” 陈丕接过五个青面鬼,生辰八字不过多费些银子还可打听了来,血……却是不好弄了。 张显那个蠢货,不过挑唆几句便要打要杀,他的血来得容易。 只是贾环此人,听闻他如今长住在大观园内,且不常出门,里头也都是些家里丫头伺候,如何来呢。 “没有血行不行?你再想想法子。” 马道婆跺了跺脚,“那效验可没那么狠了,且还得费些时候呢。” 陈丕想了想道,“无妨,那人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即使作得不狠,说不得大病几场也是熬不过去的。” …………………………………… 月蜃楼位于大观园的最深处,在凹晶溪馆和凸碧山庄中间,进了园门一路绕过怡红院和几处林中道观便能见到那翠巧辉煌二层楼的一角。 贾蓉这几月在省外办差事,昨儿一回来今日便往园内来寻贾环。 因为去月蜃楼的路不经过潇湘馆、秋爽斋等几处姑娘们的住所,所以贾蓉贾蔷几个也常会入园来顽。 如今四五月里已经穿上了轻薄的春衫,贾环午后正躺在蔷薇花架下的秋千上小憩。 满院落红花香,暖阳轻泄,最是好躲懒的时候。 贾蓉一进院门便见贾环躺在那儿摇摇晃晃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来的,非要作器具的木匠给他打了这个秋千。 旁的秋千顶多磨块舒坦些的板子,他的这个做得像个小床,又大得很,不过放在花架下也很合适就是了。 想是午后才洗了头发如今正晾着,所以也没见束起,青丝只是散着,落了满架秋千。 “虽是正阳的日子,也不见盖件披风,着凉了可怎么好呢?” 贾环其实并没睡着,只是身上没力也懒得动弹,听他说话便睁开了眼睛,“今儿学里旬假,只是没什么事作躺一会儿罢了。” “你总算回来了。”贾蓉不在,他常日里玩的乐的趣味也少许多。 贾蓉将带来的玉蓉糕和茉莉蜜酪拿出来放在石桌上,“这都是春日里才有的,等过了时节也做不出好的来了,尝尝吧。” “还没拿出来我就闻到茉莉花香了。” 他因为睡在蔷薇架下,发间也落了些粉红花瓣,贾蓉便拿了桌上镜盒内的木梳给他梳了梳,“几月不见,好似又长高了些。” 贾环抬腿踢了他一脚,“每次都拿这个话哄我。” 他年纪小,但是转眼贾蓉也快弱冠了,和贾蔷薛蟠几个人这两年猛地窜了身量。 原本就是比不过他们的,如今更是了。 “我哄你作甚。”贾蔷笑了笑,又认认真真说道,“等过了十五就好了,身量会长的尤其快,到时候你的衣裳每三月就要作新的,不然都穿不了。” “真的?”反正下个月他就要过十五岁的生辰了,想着长高之日近在眼前,于是也稍微高兴了点。 正说着话宝玉和薛蟠来了,原来明日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今日提前来请贾环说一起出去吃饭。 “我就不去了,这两日不知怎么的,身上有些不大好。”他也说不清怎么不好,就是不舒坦。 王太医来把脉也说没什么,可能是这几日多梦没睡好的缘故,或许等到了夏日里就好了,也未可知。 他放下盛着茉莉蜜酪的莲纹碗,随手将长发拢起束在脑后,“既然今日来了,我先把寿礼给你,也算是提前贺寿了。”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带着乌云和雪球,都被他放出去顽了。 还有些近身伺候的大丫鬟见贾蓉几人来了也都进了屋作针线,于是贾环便自己往屋内去找前两日备下的寿礼。 外面薛蟠坐着给自己和宝玉顺手倒了茶,低声说,“不是前儿太医还说他身子比往年强健了么,连药方子都换了个遍,怎么又不好了。” 宝玉也正奇怪呢,“也真真怪了,上月我们说起这事儿,都说环儿今年春日里没有害什么时节之症,不同往年。” “老太太还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带着伺候他的丫头们都赏了钱下去。” 贾蓉看着拿了寿礼从二楼下来的人影,“嘘,先别说了。” 二人当即停了话头,说起明日摆宴的打算。 看贾环恹恹地没精神,便净捡热闹的说来听,想哄他高兴一会儿。 聊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贾环便说有点累了,“倦得很,先去睡了,你们往别处逛逛去吧。”于是便上楼歇下了。 几人也只好走了。 ……………………………… 薛玄这两月在为皇帝忙科举的事,一直等到六月初放榜后才得空稍微歇歇,后又接连两三日被传召到东宫用膳。 一直到六月初八,贾环生辰前一日才算彻底闲下来。 薛蟠早就开始张罗给贾环备生辰礼了,这几年什么好的都送了个遍,他一时想不出有新意的来,此刻在家中抓耳挠腮的。 “再在我眼前晃悠,就滚出去。” 他立刻停下脚步,乖乖坐到椅子上,“哥哥,你的礼已经备好了?你送的什么?也给我看看。” “盒子已经锁上了,不到时候,哪有打开的道理。”薛玄放下手中的笔,“明日不要想着乱跑,随我一同去贺寿。” 薛蟠哎了一声应下,也有些惊讶,“哥哥今年亲自去?” 虽然自来他便见薛玄待贾环与旁人有所不同,但往年每逢寿辰也是让管家或薛蟠一同将礼带了去,并不曾亲自去过,“我知道了!” 他忽然心灵福至般地一下想通了,“因为环儿要十五岁了,将要迈过大坎儿了,意义不同,所以哥哥才亲自去的,对不对?” 没想到他这脑袋近来还果真有点子长进,薛玄笑了笑,没有反驳。
第33章 次日便是六月初九。 贾环的生辰一向是热闹至极的,一大清早赵姨娘便让人送才作好的新衣裳来给他穿。 因为他不愿穿得累赘,便特意请好手艺的缝娘作了一件金银彩绣云蝶纹的莲红纱衫。 贾环一早就被丫头们叫醒了,服侍着穿了藕荷色的小衣和长衫,腰间宫绦上坠着荷包香囊和双鱼玉牌,腕上戴的依旧是那串胭脂碧玺。 “往年越是暖和你越精神些,今年是怎么了,哎呦我的爷,您好歹也坐住了。”晴雯正给他戴累丝南红金玉抹额,长长的红色尾带挽着穗子,和头发一起束着,又好看又精致轻巧。 只是贾环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困得东倒西歪起来,旁边的彩绮和小丫头蕙儿、铃铛几个都过来扶着,“等会儿拜寿的人来了,看三爷还睡到哪儿去。” 贾环洗完脸,才在一楼面对院子的正厅堂中坐下,贾芸便带着贺礼来了。 进门见贾环盘腿坐在榻上,先跪下磕了三个头,“父亲寿安,儿子祝父亲长命百岁,后福无疆。” “别跪着了,快起来吧。”贾环一面说话一面用水净了手,“用过早饭了没?” 贾芸起了身把贺礼交给旁边的丫头,回道,“已用过了,谢父亲挂念,现正要去领差事。” 贾环随手抓了几个糖给他,“便去吧,好好当差,等午间来月蜃楼吃饭。” “是。”于是贾芸便退下了。 时辰还早,贾环坐着慢吞吞用了早饭,终究没什么胃口,吃完饭又打起瞌睡来。 晴雯忙着布置摆设,一会儿没看他又趴在小炕桌上睡着了,“昨儿睡得那样早,怎么就睡不够呢,快去老太太、太太那儿请安。”便摇醒了人催他快去。 贾环迷迷糊糊地起了身,然后出了院子。 “给三爷请安,三爷康寿。” “哥儿越发出众了,等过了十五可是长大了。” 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喜气洋洋地给贾环贺寿,他也一一应下。 出了园子钱槐钱椿茗烟等小厮也都迎上来拜寿,等他到了荣庆堂那里人就更多了。 等见过老太太、太太、赵姨娘几个,好像感觉又稍微精神了些,凤姐因为病了卧床不起,贾环也去她那儿看了看。 回园子的时候跟了一众要去拜寿的丫鬟,鸳鸯、琥珀、平儿、翡翠、兴儿,还有贾兰贾琮几个也入园来顽。 因为月蜃楼院中栽种的奇花异草珍贵,来拜寿的丫头小子们也不久留,一波波来了又去。 前几日已经和宝玉还有姐姐妹妹们说好了,白日里他在月蜃楼接待外客亲友那些。 等入了夜管家婆子们各处查上夜后出了园子关上门,再和宝玉生辰时一样摆一桌与自家人顽乐。 正想着,外面传话说元春赐了几件器物出来,贾环便出去接。 等到这些丫鬟婆子奶妈慢慢地离了,北静王府的管家来送贺礼了,忙得贾环又有些脚步虚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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