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是头一次见这位大姐姐,很符合他心中所想,果然容貌丰美,姿容温善,难怪很得皇太后喜欢。 元春揽着二人坐下,很是亲近,对着嘱咐道,“如今大了,要学着让老太太、父亲母亲省心。咱们家的孩子不似寻常人家,需得自身恭谨,好学好问才可。” 二人皆道,“是,定不负娘娘教诲。” 又叙了几句,内侍官来宣说宴席已备,还请贵妃挪步。 于是浩浩荡荡又往园内殿宇中去,只见春光慢至,新鲜点缀其间。 那楼阁相对,山水俨然,真可谓仙宫宝境一般,元春便赐此间名为‘大观园’。 到了正殿,筵席大开,贵妃归座,贾母、王夫人随身相陪,有李纨、凤姐侍在左右。 因得知大观园中原有匾额乃宝玉所题,因此传了笔墨纸砚等,让众姊妹并宝玉贾环二人各自作出一匾一诗来,方不辜负此景。 现下宝钗不在,三春中唯有探春诗才在另二人之上,但也亦难与黛玉相较,自然是她为冠。 贾环是最不擅作诗的,一是从未在此学上用心,二是他上辈子学了许多古今朗朗上口之词,唯恐一时不妨作出相同的来,反倒不好了。 只是今日娘娘要求作诗,也是避无可避,便勉强提笔作了一首交差: 月朗清辉 摇光筑星原,朝华别新晖。 无所敬芳园,唯才学有微。 春莺托凤與,日月梦何违。 秀水抱明山,文章与烛堆。 等几人的诗都奉上去给元春看过,果然赞叹,“还是黛玉之作更胜一筹。” 众人常日便知黛玉才华,如此结果也是心有预料,宝玉听娘娘赞了黛玉,比自己得了赏还高兴。 “往后姊妹们便往园中居住,不可过于约束了。”又说道,“虽如今姨妈在京中自家住着,但永宁侯府中并无女眷可处,也请薛家妹妹同住方好,也可看顾一二。” 贾母等人皆点称是,谢贵妃恩。 元春又传下口谕道,“宝玉自小在女儿堆里长大,若一时分离了恐不能安生。环儿体弱需得静养,园中景致妙奇,确宜调理身子,他二人也一同进去。” 外面有贾蔷领着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张罗,有内侍传话说娘娘点了《豪宴》,催着快快唱演起来,便连忙上妆上台。 元春又赐了酥酪玉羹等给宝玉、贾环、贾兰,一时宴间热闹非常。 那名为龄官的小旦,因戏唱得好,贵妃甚是喜欢,除了一应赏赐外又另赏了她些荷包金锞子等物。 不多时又有内侍禀告,“赐亲之物已经齐备,还请娘娘示下。” 元春看了说好,于是一一分派,便命赐下,众人忙接礼。 贾环得了笔砚一方,贡墨二匣,金银锞十锭,金银珍玉项圈各两个。 其余人也皆按例有赏,有表礼清钱,也有宫缎美酒。 老太太、太太房中及各处奶妈婆子丫头,并东西二府中凡向大观园中劳务之人,也都赏了钱下去。 将近酉时,便有大明宫内侍官卫轲来迎元春回宫。 因十分不忍,众人又落下泪来,但到底是依依不舍的别了。 元春辞别老太太、太太等,上了與车起驾而去。 余众只得相送,又一面宽慰贾母王夫人,出了园子归家。 贾政得知元春命宝玉贾环也往大观园中去住,少不得又传来训话,方命人进园中洒扫安置。 从贾政院里出来,宝玉乐得喜天欢地,拉着贾环说往后在园中如何如何,“有凤来仪那儿栽着翠竹,林妹妹定然喜欢。我便住怡红院,离得也近,环儿你住哪一处?” 贾环提醒道,“娘娘已将‘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了。” “正是正是,我高兴着就忘了,不知老爷择了哪一日好挪进园中住呢。” 宝玉说着又盘算起来,“春日烹茶,夏日观花,秋日赏月,冬日……冬日你睡觉,到时咱们不知多可乐呢。” 贾环闻言蓦地笑了,他也早有了打算,“我见玉蜃楼那处的栾树奇花不错,便住那里罢。” 宝玉鼓掌道好,“那里不比别处,灿若明星,正如桂殿兰宫一般。虽是临水而建,但前院多种有花蕙兰草,又清幽雅致,远离房舍,最合你住。” “只是一层未免有些潮气,你的卧房还是置于二楼方妙。你又喜夏,届时晨起推开隔门,走上露台便可见满池天光映水,荷香摇曳,那该是多好的景色。” 贾环选此处也是因为知道定然夏日里景色奇佳,让人看着舒心,“二哥哥说得正是呢。” 待到二月二十二,贾母便说这日宜移徙,是以乃命宝玉等人搬进大观园中居住。
第32章 这日四月十五,是宝玉的生日,晨起他便拉着贾环出了园子往相国寺敬香。 “二哥哥,今儿给你拜寿的人都要踩破怡红院的门槛子了,你怎么反倒出来了?” 宝玉骑着马与贾环并排而行,“就是应付那些人太累了,你还不知道么,咱们出来躲一躲,等晚上才好顽。” 原来是袭人麝月等几个大丫鬟凑了银子私底下给他过生日,又央园内小厨房管事的柳嫂子入了夜悄悄递几匣糕点酒菜来,“到时候把林妹妹、宝姐姐、二姐姐她们都请了来,好好乐一乐,那才自在。” 贾环如何不知道,袭人他们商量的时候自己还添了二两银子进去给凑整。 每逢初一十五都是相国寺做法事的大日子,今日的人尤其多,无论官宦子弟或世家小姐们,都会选在今日敬香拜佛。 更何况听闻相国寺的主持云游回来了,今日正是他来开坛讲经,所以香客众多。 二人下马一路进了大雄宝殿,先跪在蒲团上对着佛祖金身拜了三炷香,又各自许下愿景,便往道场上去了。 这边正是佛音阵阵,经声吟吟。 那坐在高台之上的年轻僧人,想必便是这相国寺的主持了,宝玉十分惊奇,“竟如此清秀,我还以为是上了年纪的老和尚。” 主持身边围坐一百零八僧众,皆是闭目垂首念经,十分庄严。 此景也是少见,于是两人便站在树下静看了一会儿,宝玉轻轻推他的胳膊,凑近了道,“哎……那边的大娘小姐们都在看你。” 贾环略有些不自在,他也是头一次来相国寺,“你怎么不说是看你呢?” “那可不一样,每次跟你出门……”宝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惊喜的呼唤打断了。 “环儿!你也在这儿!” 贾环闻声看去,却是张显,他旁边还有几个世家子弟,想是结伴而来。 宝玉靠近贾环小声道,“怎么又是他……每次一见你都像狗儿见了骨头,摇着尾巴就过来了,你看。” 张显绕过人群跑了过来,满面笑意,“今儿果真是好日子,你也来了。” “二哥哥生辰,我陪他来的,你怎么在这儿?”贾环兴致缺缺,觉得没什么意趣,心里想着早些回去。 张显是帮母亲求平安符来的,正好才出了殿门就见贾环宝玉远远站在树下,于是赶紧过来。 “这儿的护身符特别灵验,我前两年有段时候霉得不行,大病小灾不断,还时常梦魇不宁,带了就好了。” 他拿出明黄色的平安符,“这不,给我母亲也求一个。” 贾环听了这话,也想给赵姨娘求一个带回去,“二哥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张显忙说自己可以给他带路,便护着人挤出嘈杂人群往侧殿求签的地方去了。 俗话说正是冤家路窄,今日陈丕也来了相国寺,三人在殿门口迎面遇上。 贾环不认得陈丕,陈丕却认得他,又见张显对他殷勤至极,想起前年在阜临围场被打被罚之事,终究怨恨难消。 张显当时那样言语不堪,今日竟然又与他相好,可见贾环此人心机深沉,极会笼络人心。 今日他得知未婚妻来相国寺求签,故而来此制造偶遇想说几句话,不想竟然遇上张显这个蠢物。 殿内礼部侍郎之女杜清梓正求出个中上,签文曰:德者本也,财者未也。 正准备去找师父解签,转身就见贾环迎面走了进来。 真真是眉目如画,绝色出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晃得她一时有些失神。 身旁侍女烟儿见她忽地停住,便问,“怎么了姑娘?” 此时贾环已经进殿求签去了,杜清梓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只得见他清隽的背影。 张显皱着眉头围在贾环身边,“好晦气,怎么遇见陈丕那个小心眼了,我等会儿还要去上两柱香才行。” 贾环疑惑地嗯了一声,“谁?” “陈丕啊,他这人最小心眼了。”还怕贾环不信似的,忙说“从前我们同在国子监念书,我养的狗不小心把他的袍子踩脏了,他自己不出头,却恶意挑唆旁人去作弄我的狗。” 张显如今想来还愤愤不平,虽然当时打了陈丕一顿,但是小狗也回不来了,实在不解恨。 贾环往殿外看了一眼,他自己也养有两条笨狗,闻言便有些不喜,“怎么有这样计较的人。” 张显听贾环也说陈丕的不好,立刻便像得了圣旨一般,忙忙地点头,“就是就是,他这个人阴狠在骨子里,小时候就那样。这两年没见,听说他快要成婚了,不知道心性改了没有。” “后来他父亲醉酒误事被降了官职,便将罪都怪到我们家头上了。”张显又絮絮叨叨说起来,也不知和陈丕吵了多少次,反正每次见面都针尖对麦芒。 贾环对他们两家的事不感兴趣,也没作评价,给赵姨娘求了平安符便回去找宝玉了。 却不想有人就此会因为他而彻夜难眠。 ……………………………… 杜清梓始终难以忘记那日在相国寺见到的少年。 和陈丕的婚事是从前父母做主定下的,长大后她明显感到自己对陈丕并无男女之情。 少女怀春的心思总是有的,她也曾与家中姐妹并头夜话,羞涩谈起理想中未来夫君的模样。 结论……却不是陈丕那样的,与他天差地别。 她不是死板自拘的女子,也曾为自己争取过,与母亲提出解除婚约,另觅佳偶,母亲同意了。 只是在要去陈家的前一日,陈丕的父亲被贬官了…… 如若陈家一落魄,杜家便去解除婚约,当时是要被京中人戳脊梁骨骂的,恐怕未嫁的姐姐名声都要受连累。 所以虽然家中都支持,但杜清梓再也没提过退婚的事。 但那是没有遇到贾环之前,当你幼时便曾放肆构想描画过的少年,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她就再也没办法劝服自己半分了。 去年姐姐已经嫁人,夫婿也是通情达理的良善人家,顾虑已经少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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