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伤时闲的不行,躺在床上前思后想好几月,悔只悔在当时不该无辜说了贾环。 张显见他愣着,又怕他觉得自己心不诚,连忙道,“你得了陛下赏赐是自己的本事,是我当时心胸狭隘。” “都怪我嘴贱,你若是不解气,狠狠打我几个嘴巴子也行。”说着就要拉贾环的手往自己脸上扇。 贾环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他何曾亲手打过谁,连忙想撤回手。 但是这人的力气怎么是他能相比的,拽也拽不动,只好说,“你别这样,我没想打你出气。” “你把我的手都拉疼了。”何止,这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牛劲,他甚至感觉都要脱臼了。 张显闻言赶紧松了手,果真见他腕上红了一片,很有些无措,“我、我是个粗人,不是有意的。” 贾环此时只想先离开再说,“没事,从前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你也不要在意了。” 薛玄方才从前厅过来没见到人,于是往园子里寻,便见贾环正站在梅花树下与人说话。 “环儿?” 树下二人转身看过来,贾环见是薛玄,心内松了一口气,便匆匆告别张显走到薛玄身边,“幸好你来了。”他实在是不擅与脑子不好的人说话,累得很。 薛玄见他手腕红了,也没理会那边的张显,便牵着人走了。 “怎么跟他说上了,舅舅才说让人找你们。” 贾环便筒倒豆子一样抱怨起来,说完还气呼呼的,“哪里有这样的人,简直唬我一跳。” 薛玄抬起他的腕子,挽起一截束袖细看,见不止有被攥红的痕迹,还有碧玺珠深深的圆印子,“疼不疼?” “疼倒不是多疼,就是他的手好粗糙,有些磨红了。”这下贾环是真有些不大高兴了,本来冬日里就烦,于是又说了一句,“怎么有这样的人。” 薛玄轻轻吹了吹那红印子,把随身放在香囊里的膏药给他薄薄的抹了一层,“不用一顿饭的功夫,就好了,你的手炉呢。” 贾环才想起来跟谢俨说话的时候把手炉放下了,就说,“凉了就随手放下了。” 那边宝玉一直等不来贾环,便与沈昔谢修等人出了园子,正好碰见他二人坐在紫藤花架下,“环儿,玄哥哥。” “舅舅方才在找你们,想是要开席了,我先去,你们也去吧。”薛玄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贾环也没说刚才遇到张显的事,“宝哥哥,这会子好像真有些饿了。” “你今日定是没有好好用早饭。” 宝玉想也知道,不过难得见他说饿,几人便也往前院去了,还说让沈昔在未来老丈人面前多喝几杯显显酒量。 贾环与众人在院中席上落座,但也没用多少饭,散席后拜别王子腾便坐车回家继续睡觉去了。 才刚进甘棠院的门,天上便洋洋洒洒落下雪来,雪越下越大,很快积满了院中的树枝。 这一切屋里的贾环都并不关心,熏了海棠香饼的暖阁内,他拿着一本《远游杂记》躺在榻上看,脚边是两只睡得正香甜的狗崽子。
第30章 次年八月,荣国府省亲别墅竣工。 这日贾珍贾琏二人来报贾政说,如今园内工程皆已完毕,“大老爷看过说暂未见不妥之处,还请老爷再去瞧瞧,再为各处题上匾额。” 贾政闻言思量一番道,“论理园中匾额对联该请贵妃赐下才是,但娘娘未见其景色,想必不肯轻言拟定。” “只是园中偌大景致,若空悬标题未免寥落,且请人虚挂二三字来,待娘娘看了再定名。” 三人与一群清客到了园中,正巧这两日贾母让人带宝玉和贾环到园中顽,才出来就见到贾政带着一群人往里走。 宝玉唯恐被瞧见,正躲之不及,便被贾政喝住,“哪里去!” “回老爷的话,现正要家去。” 贾环也道,“早间老太太说不知园中景致如何,让我和宝哥哥来各处看过,好去回话的。” 贾政近日闻学堂中称宝玉对联极好,可见读书懒散,却好歹有些歪才。 今日正巧遇见,便有心考教一二,“环儿回老太太跟前去,宝玉跟我进来拟题。” 贾环朝宝玉递过去一个保重的眼神,好哥哥,今日也是救不了你了。 再看宝玉面色已是全然败了,又不敢不从,只得苦哈哈跟着贾政去了。 好在有贾珍贾琏在,又有众清客阿谀奉承,一路随着各处题匾虽被贾政训斥在所难免,却也偶得赞赏。 约莫一个时辰看过园中大致,便随着众人出来,贾政又喝道,“还不知回老太太那里!再闲逛也不够?” 宝玉心中就等着这话,连忙告退,出了门又被几个小厮围住要赏,身上扇坠香囊也都叫他们一哄而上地拿了。 一路回了荣庆堂,贾母正等着,知道贾政没为难他,总算也得安心许多,“环儿吃药去了,等过两日你们再去顽,园中果真还好?” 宝玉笑着与贾母说那园内宫台楼阁如何、雕梁画栋如何、竹蕉梨芭如何、还有佛寺曲廊、藤萝小径、白玉石桥等等不可尽述。 众人听了都说好,只等贵妃来亲观。 “也好,都午睡去吧,我也累了。”便有鸳鸯扶着贾母往内间去了。 宝玉左右不见黛玉,只以为她在小憩,便想换身衣裳再去寻她说话。 一面回了书房,袭人麝月来倒茶更衣,见他腰间什么也不剩了,便道,“身上带的那些东西定是又被解了去了,一年里你也不知散出去多少。” 他的东西都是袭人秋纹碧痕几个丫头们作的,还有黛玉湘云姊妹们无事时绣的香囊香袋。 这边黛玉挂心他被贾政牵绊住了,恐又挨训,知他回来便沿着路走到书房门口,正听到袭人说这话。 走近一看,果然见宝玉身上佩戴之物尽都没了,于是气道,“我的那个荷包你也给了人?既如此,往后再不要想我的东西!”说完转身便走。 宝玉见她气了,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忙追了出来。 黛玉回了房内,见到妆台上才作了一半的香袋,想着自己也是白效力,便拿了剪子要铰。 紫鹃连忙拿了过来,“好好的怎么了,这是气得哪一门子呢。” “我何时给了他们你的东西了?在妹妹心里,我竟就是那样的人?!”宝玉急得汗都出来了,边进了黛玉房内边从衣领内解出一个荷包,“这是什么!” 那果然就是自己作的荷包,黛玉见他如此珍爱,贴身带着,一时恼自己不该小性错怪了他,一时又愧于他如此情意,于是垂首不语。 宝玉也气得狠了,一想到她如此看待自己,可见平日待她之心已全然如同脚下之泥,让人践踏,一时竟有了灰心之感。 “你的东西我原不配戴,今日就还给你。”说着便把那荷包掷还给她,抬腿就要走。 黛玉羞恼不已,又哭出声来,“谁叫你戴了,我作的你自然不稀罕。”便伏在榻上气得哭,用帕子掩面拭泪。 宝玉听见她哭又心里难受,忙进来哄,“好妹妹,今日都是我的错,你就恕了我罢。” 紫鹃袭人也不知这二人又是作的什么气,老太太才睡下,又恐这里声高让那边知道了,自己也少不得一番责怪,只好叹怎么伺候上了这一对冤家。 “我作的不好,你挑人给你作好的去,不必拿我的东西撒气。”黛玉将那荷包攥在手里,愈发看不顺眼,便想拿银剪子也铰了。 宝玉哪里肯让真的铰了,“我若是有这个心思,便现死现报。” 黛玉心下一颤,不愿他如此赌咒,便推了一把道,“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你去找知道的人说去。” 一时又想起前日听那些小丫头们闲来议论什么金玉之事,胸口又难受得揪成一团,因此冷笑道,“我也知道了,外头大有人来与你说亲,里头还有好姐姐好妹妹陪你顽笑,可还有我什么事呢。” 宝玉因去岁张道士说了一回什么姻缘亲事的话,此后便再不去清虚观了,很是介怀。 旁人说也便罢了,他满心满意将黛玉视为心中知己。 今竟又听她言此之论,心想‘你既然如此说,可见心里没我。既不能为我之苦恼而恼,却反倒以此话讥讽,来伤我的心。’ 黛玉见他沉色不语,便心想,‘你若心中有我,自然不怕我说,且坦然自若。你若心中没我,可见着急也是故意哄我,而非真心重我。’ 二人各有所思,一时竟离了心。 闹成这样即便是紫鹃袭人不说,外面那些奶妈婆子们怕受连累,都忙忙地要去回贾母。 正巧贾环来找宝玉,见院中慌慌的,一面走了过来,“妈妈们这是做什么去?” “可了不得,林姑娘和宝二爷不知怎的又气了,正要禀老太太、太太去。” 贾环知道他二人拌嘴是常事,从前闹起气来,贾母还将伺候的袭人麝月紫鹃雪雁等丫头们好一顿说,怪她们不小心伺候。 只是宝玉黛玉往后定然和好,何苦连带着小丫头们白挨骂,便道,“哪里要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若真来了妈妈们也少不得被说几句,这会子我去将二哥哥拉出来,纵有气也熄了。” 一众婆子们连声菩萨告好,忙请贾环快进去。 里头两个人闹得僵住了正相对无话,一时见贾环来了都有些面臊,躲躲闪闪的。 “今儿是怎么了,方还和晴雯说秋日里容易风迷了眼,二哥哥和林妹妹也是叫风扑了不成?” 黛玉将脸一扭,用帕子捂着不让他见自己红了的眼圈。 贾环便伸手将宝玉从榻上拽起来,“好哥哥,别扰了妹妹午睡,还是跟我出来罢。”一面将人拉出了房门。 宝玉有些神不守舍,只一步一寸的挪动。 贾环见他又呆了,也知他如今听不进什么话,便将他交给袭人领回去了。 次日他到王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见所有人都在,只是黛玉和宝玉仍不说话,便知道还别扭着。 他也没故意去劝,左右宝钗探春等陪着黛玉,宝玉坐在王夫人边上看书,贾环便依旧坐到榻上去抄佛经。 一面林之孝家的来了,说专为园子里庙庵中采买的小尼姑已经有了,道袍束带等物件也已齐备,又说起该请个道姑一应教导。 “西门外牟尼院有位带发修行的小姐,今年十八岁了,法名妙玉。” 这位原籍苏州,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她祖父母、父母具亡故了。 听说是为治病才入的空门,前些年一直跟着师父在玄墓蟠香寺中清修,这几年才上京来。 黛玉在一旁听了,忽想起幼年之事,有和尚曾来要化她如佛门,只是父母不肯。 如今竟也有一位这样的姑娘,忽又想起老家姑苏,十分伤感。 “她师父今年夏日里病故了,临了遗言让她不必扶灵,依旧在京修行为宜。”
156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