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杨大人他不好了!” 胤礽赶到之际,小小的县衙周遭已经围满了人,作为带领大家数次度过危难的父母官。杨承安这位县令如今在众人心下的地位不可谓不重。这会儿连衙门后门处,都挤满了神色焦急地百姓们…… “大人今早还都好好的,得知疫所最后一位感染之人已经病愈,大人还破天荒地饮了杯水酒,谁曾想晌午未到,人便………” 说话间,年轻的小衙役不由吸了吸鼻子。若没有杨大人,他如今还是个父母双亡,只能在街头被人压着杂耍,挣来的银子还要被层层剥去的混子罢了,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 “大夫是怎么说的?”穿过县衙大堂,两人很快来到后院。小衙役一边带路一边强忍着哽咽道: “说是早前疲累太过,又不慎感染了重风寒,如今………如今………”小衙役抬手,狠狠擦了擦眼角: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晓地,自疫症以来,大人他这些日子一日都未曾好生休息过………” “大人这么好的人……” 一路絮絮叨叨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正院。床榻上,杨承安这会儿人已经烧的满脸通红,一旁的杨老夫人正满心焦急地守在榻边,不时拿着汗巾子在对方额头上擦拭着。 见太子殿下过来,众人很快便退了下去。离开之际,杨老夫人还不忘回头瞧上一眼。 “此次之事不过阴阳际会,并非你一人之过,更无需你来承担这份罪业。”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胤礽便已然明白了所有,然而这一刻再多的言语也是虚的。良久,胤礽也只能低叹一声,温言道: “杨老夫人她非常担心你。” “母亲………” “咳咳………可是殿下。”病床上,杨承安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却还是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这天下之人,谁人又不是他人的儿子?殿下您知道吗?此次疫病,死去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是那些方才几岁的孩子啊!” “咳咳咳!”因着过于激动之故,杨承安原本潮红的面上更添了几分薄红: “他们有什么错呢?何氏一族的贪念也好,何石的复仇也罢。这些跟那些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而微臣明明知晓不妥,却因愧疚纵容了何石的种种举动,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苦果。” 杨承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您明白吗,因着微臣一念之差,那些爹娘的儿女,子女的父母俱都再也回不来了!无论微臣日后做的再多,得到补偿地都不会是他们………” “没有人在造下这般杀孽后,无需得到制裁,无需付出代价,微臣这一条命也并不比那些人来的高贵………” “母亲那边微臣已然安顿好,殿下!”床榻之上,杨承安缓缓睁开双眼,俊秀的眉眼间此刻满是哀求: “太子殿下,这是微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求您,求您……” “不要救我………”
第64章 窗外,午后温煦的日光洒落在二人身上,映出些许斑驳的点影。迎着眼前之人祈求的目光,良久,胤礽方才缓声道: “孤三岁之时,曾因着贪嘴多食了两块松仁糕,及至晚间便闹了牙疼。孤记得,汗阿玛当时气极了,气到当即便下令,杖毙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侍………” 病床上,杨承安攸地瞪大了双眼。胤礽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天边,不时成群结队的飞鸟袭过。胤礽此刻的声音平静极了,如隆冬时节凝结着的江水般不带丝毫波动: “待到四岁时,孤已经不会再多食用哪怕一块儿茶点,然而那时候却也是恰是最为好动之时。一次意外,孤身边的小何子很快便被梁谙达使人带了下去。” “那时候孤尚且算不得懂事,却也知晓,被那些人带走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当时孤也曾尝试着去求汗阿玛,然而直到后来方才慢慢明白,那时的孤越是求情,汗阿玛只会愈发地生气………” “汗阿玛心下约莫是不会觉得是孤想同旁人玩耍,想要走出乾清宫去看看宫外又是何等场景。他只会觉得是小何子只知媚上,故此方才引诱了孤……” 胤礽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等到五岁那年………”迎着和煦的日光,胤礽微不可见地轻呻了片刻:“闹地那般大,想必杨大人也有所耳闻,太子出花,宫里宫外所有可能牵连其中的,有意地,无辜被卷入地,没有一个逃地过汗阿玛的清洗……” “当孤自混沌之中再次醒来之际,身边之人除去额娘留下的桂嬷嬷,已然尽数换了一副面孔………” 金尊玉贵,素来淡定地仿佛世事皆可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可曾有过惶恐不安之时? 约莫也是有地吧…… 想来大多数见过对方之人都曾有意无意地思量过这个问题,然而真正得到答案那人此刻却并不觉得愉快。 “咳咳………”病床上,杨承安捂着急剧跳动的胸口,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此事乃有心之人作乱,又与殿下何干?更何况殿下身为储君,身系黎元社稷,自是不可轻忽……” “何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不正是杨大人早前所想的那般吗?”没有看对方,胤礽语气简单的仿佛是在商量今早是要喝什么茶水一般。 反倒是床上的杨承安骤然激动了起来:“可这不一样,殿下您自始至终从不曾做错过任何事!” 三岁的小儿想多吃块糕点有错吗?孩童贪玩甚至渴望玩伴俱不过天性罢了,无关一国太子亦或平民百姓。几岁的小孩被人算计到命垂一线,醒来周遭却已尽是累累白骨,这难道还是受害者错了? 可他不一样,可他不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杨承安颓然地瘫倒到了床上。 “事实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就如当初的孤不会拼上汗阿玛的宠爱逼对方赦免无辜的小何子一般……” 仿佛猜的出对方的心思,胤礽轻笑一声,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午后的阳光自身后缓缓洒落。眼前之人表情也变得难以琢磨了起来。 审视中甚至带着丝丝玩味: “在杨大人眼中,孤又是什么人呢?仁爱百姓?哀民之苦,体民之艰?可事实上,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在大多数人眼中,一个人的性命远不及一方端砚来的贵重。” “甚至于,孤那时觉得不安,并非是因着无辜生命逝去而惋惜,更非是上位者之于下位者的怜悯。甚至连所谓愧疚都不过可有可无,不过是身边东西突然没了不习惯,甚至空落罢了。” 就如年幼的保成很早就明白,汗阿玛常言体民之难,怜民之艰,并非是对黎民百姓有多么的爱护,更多为的是这江山社稷的安稳。 当一切俱是摆在棋盘之上,当有人不断告诉你眼前这些,俱是可以任意被衡量,被取舍。那么便是旁人眼中重若千金的生命,又能换来执棋之人几分怜悯? 起码,那时的胤礽,并不懂这些。 “殿下………咳咳………不是的………”紧紧抓着手边素白的纱帐,杨承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饶是如此,对方仍是强撑着力气道: “可微臣知晓,殿下您是不一样的,看到那些难民之时,您眼中的悲悯不是假的。更何况,为了彻底解决灾疫,您甚至不惜在微臣这般不相干之人眼前动用法力………” 说到这里,杨承安突然笑了:“殿下您说在宫中人命轻贱如草芥,可自那之后,您并没有再多用过一块点心,没有再让身旁之人因为殿下的贪玩付出代价不是吗?” 可见即便在那时,殿下您心下仍是存着一份仁义地,杨承安心下不由道。 胤礽微怔了片刻,方才听来人道: “何况,对如今的殿下来说,人人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于您怕是已然无甚渴求了吧。” 不得不说,眼前之人确实足够敏锐。良久,胤礽方才长叹一声: “可于那时的孤来说,人命的分量也确实如此。杨大人,知道孤早前最欣赏你的是什么吗?” 杨承安垂头苦笑: “承蒙殿下厚爱,可微臣不过一懦弱无为之辈,一个手上沾满了罪孽的有罪之人,如今有什么好值得殿下赏识?” “可这世上,如你这般,能为一从未相识过的平民女子搭上自身前程,于下位者生命亦是万分珍视之人亦不多矣………” 事实上,清廉公正,视百姓如黔首的于成龙于大人,面对所谓大局之际,那数十名无辜女子的性命仿佛也不那么重要了。想到早前那场争执,胤礽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凝视着对方愈发痛苦的面容,须臾,胤礽方才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人拥有神仙视角,能够在事前便知晓日后可能酿成的诸多苦果。更没有人需要无视种种因果对错,而将所有孽债背负己身。” “杨大人,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倘若孤处在你这个位置,当时亦不会去阻止何石的报复之举…………” 无视了眼前之人骤然放大了的瞳孔,临走之际,胤礽随手将一方巴掌大小的素白玉瓶放在了离对方最近的木桌之上。 “门外是抚育你长大,供你成才的母亲,衙门口,是被两次灾厄压地喘不过气的平民百姓。愧疚也好,弥补也罢,这些俱都不是一个死人能做地到地。” 一直到眼前那抹月白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夕阳西下,杨承安方才颤抖着伸出了手。 风雨过后,天空好似总是要晴朗一些,走出县衙大门,吹面便是融融地暖风,带着些许甜杏的清香。仿佛涤荡心灵一般,直至此刻胤礽方才发觉,自己的内心,远不若曾经以为的那般坚定明澈……… 大门外,富察永安早在此处等待多时,一身蜀锦织绣地齐紫色长袍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腰间系着玲珑玉扣通体无暇,衬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直瞧地来往少女们纷纷羞红了脸。 连胤礽都忍不住微侃了两句:“没想到富察侍卫往日这样沉稳的性子,私下竟是这般喜好。” “咳咳………教殿下见效了。”富察永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奴才出行所带的衣饰,大都是茗玉之前便早早配好来着。”迎着太子殿下微诧地目光,来人面带羞窘地挠了挠头: “约莫也是嫌奴才早前过于单调了些。” “这倒却是姨母的性子。”胤礽唇角不觉露着些许笑意,嘴上却还是问道:“不过被对方这般管束着,富察侍卫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回殿下,早前家中唯有奴才同弟弟两人,内事上确实过于粗简了些,如今茗玉愿意为奴才费心,奴才高兴尚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拘束!” 穿过重重街市,富察永安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其间夹杂着丝丝傻气,胤礽无端觉得有些牙疼。就在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长街对面的小摊上飞快地跑了过来,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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