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马车上杨承安不由转头,看了身侧之人一眼,若是这世上有人能解了此次灾疫……… 富察永安亲自驾着车,载着三人缓缓往村中驶去。 一路无话。 作为疫症事发之地,何家坉早早便被一众县兵牢牢包围,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在那之前,何氏宗族所做的缺德事早早穿遍了整个县城,早前读书人滤镜一朝碎裂,往来军士面上莫不带着轻鄙之意。 如今之所以没有一把火烧地干净已经是作为县令的杨承安分外仁慈了。 越过一层层荆棘丛生篱笆墙,摆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条由众多散碎石子铺就而成羊肠小道。一眼望去,村中房舍大都新修而成,用的却不过最为寻常黄泥土木。唯独村子中央,一座崭新的青砖瓦房伫立于一众土屋之间,诺大的匾额上,用上好的篆书雕刻着何氏书院四个大字。 许是无人打理之故,大红漆门两侧,早前挂着的对联已然斑驳不堪。 桂折一枝先许我,杨穿三月尽惊人,透过斑驳的字迹,胤礽勉强认出这是来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喜敏中及第偶示所怀》。其间殷殷期盼之情可谓昭然若揭。 一时间,三人心中说不得是讽刺还是旁的什么。 如今,原本正逐渐走向繁盛的何氏一族这会儿已然称得上一句苟延残喘。一路上,三人所过之处,杂草丛生,房屋小道内尽是被鼠蚁撕咬地残破不堪的尸体,亦或是仰倒在路上还在垂死挣扎的村民……… 方才短短一月不到,村中已然不剩下什么活人了。 强忍着没有多看,胤礽径自朝着咒力最强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富察永安倒想为胤礽驱赶往来虫蚁,然而意外的是,一路走来,明明遍地蛇鼠,却偏无一物能靠近三分半米之内。 低头看了眼腰间系着的药包,富察永安心下又添了些许拜服。 不出所料,约莫半刻钟后,映入三人眼中的正是一方早已破败了的神庙。 神庙位于村子最里面,距离宗祠不过半步之遥。然而不论装潢还是旁的,俱比一旁的宗祠不知多了多少尊贵庄严。哪怕如今破败了,依稀能看出早前盛大的模样…… 庙门口,雕刻着地“文昌星君”的四字牌匾,不知被何种利器生生劈地粉碎,此刻破碎的牌匾之上,不知何故,尽是各种虫蚁尸体。 看着眼前仿若泄愤一般的匾额,杨承安目光陡然复杂了一瞬,很快又被无尽的哀凉所取代…… 打开神庙大门的一瞬间,饶是三人做好了准备,也被眼前这般诡异到近乎荒诞的场景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诺大的神殿之上,四处皆是斑斑点点地残肢血迹,围绕着这些“生食”,又有成群结队的蛇虫前赴后继着,堆砌而成一幅幅繁复而又诡异的图案,活像是古老史书上的祭图一般。 神殿中央,象征着文昌星君的金像以及烛台等物更是被砸地粉碎,同方才门前的牌匾一样,昭示着来人心中无休无止的恨意。 越过遍地丛生的蛇鼠,杨承安亲自带路,推开厚重地石门,一片黑暗中,只听得一声沙哑到近乎干涸的声音传来: “咳咳咳………这时候还能有人过来,是杨大人吧?” 虽然声音沙哑不堪,听语气应是个年轻男子,倒是符合他早前的猜测。甫一进来,胤礽便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怨念扑面而来。 空间内,原先还半躺着的阿玉几乎立时便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未曾出世的婴儿亡灵?” “你说什么?”胤礽脚步攸地停止了一瞬,尚未出世的婴儿,婴儿………想到早前那些人对于祭祀的描述,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颤动了一瞬。 空间内,阿玉这会儿已然气的不行了,稚嫩的小脸上此刻满是肃然: “是婴孩没错,且还是死前遭受受过无尽痛苦的孩子。” “怪不得………”透过意念,阿玉低声轻喃道:“未出世的婴儿灵魂最是纯净不过,乃是天然汇聚怨念的最好容器。这里本就怨念甚浓,其中更是包含着血亲父母………” 血亲父母………胤礽眼睫轻颤,目光下意识看向方才出声之地。就在这时,一旁的富察永安已然将带来的火折点燃。 足足数米之宽的地窖之中,年轻男子一身单薄的青色长衫,此刻无力地正仰躺在身后墙壁之上。也不知多久未曾进过食,眼前之人此时两颊凹陷,嘴唇更是干涸地吓人。 杨承安下意识要将随身携带的水袋递去,却见来人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男子怔怔然看着头顶,已然干涸的双眼中依稀有水光闪过: “咳咳,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再想,盼春当时被孤零零关在此处时,会有多害怕啊!” “杨大人你知道吗?盼春她从小到大最是怕饿肚子,那时才五六岁,就敢跟着我上山捉鸟来吃,饿极了竟连蛇都不怕。” 明明嗓音已然彻底嘶哑,每每多说一个字都能感到无尽的痛楚,然而男子却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 “其实咳咳………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盼春虽然往日里胆子大了些,内里却是个再知礼不过的好姑娘。我俩从小一道长大,早前她却是连碰到手都要羞地不行,谁曾想我走的那天晚上她却一反常态………” 男子沙哑的声音中满是悔恨: “走之前,盼春一直叫我早些回来,不必再想着攒银子,回来便带她离开,可我还是晚了………” 想到回程之际倾盆而下的大雨,山间不断滚落的石流,那是他头一次那种窒息般心慌,冥冥中,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他而去。 “我早该想到的,盼春她那么聪明,连那日被锁在这里前,都是被喂了药地………” “对不起,若我当时不曾犹豫………”一旁的杨承安哑声道。 “事到如今,真要说对不住地应当是我才是………” 说不上原谅亦或什么,男子没有再看眼前之人。事实上,作为年少之际便四处倒卖货物的小贩,父母早逝一路跌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何石并非无知之人,知晓灾疫生出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想到了村中成千上百的鼠蚁之流。 底层百姓们或许不明原理,却也知晓这些玩意儿最是沾染秽物。而他,正是将这些东西弄来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让眼前清白无辜的县令大人平白沾染上了罪孽……… “抱歉,连累各位大人了。”男子艰难的抬起眼,第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胤礽两人。虽不知具体身份,但看气度便不是寻常之人:“咳咳………现在外面,情况怕是非常不妙吧?” “抱歉了………”男子又一次艰难道。看着眼前之人濒临涣散的瞳孔,胤礽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对方唇角地笑意死死钉在了原地。 “是盼春,盼春她来接我了………” 恍惚间,胤礽好似看到一位鹅黄色碎花小裙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遍是沙土的地上费力书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还不忘红着脸对一旁呆呆看着她的男孩子轻声哼笑道: “瞧我做什么,快看地上啊,这几个字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偷从大哥那学来的。再多识几个字,在外面才不会像上回一样,被人傻乎乎地骗了去………” 眼看眼前之人瞳孔逐渐失去色彩,三人心下俱是酸涩难言,尤其是一旁的杨承安。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明明只要努力些便能避开地结局,偏却走到了如斯地步……… 若是没有那场大雨,或许两人早早已经带着银钱离开了这等魔窟。若是他杨承安能一开始就带人过来,没有那半个时辰的耽搁,说不得,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偏生没有如果。 临走之际,胤礽依照阿玉所言,以数十块上等灵玉为基,在神庙中布下消怨阵。许是临终之际,一家三口终究得以团圆,亦或是大仇得报,此次超度算的上顺利。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神庙中的种种罪恶终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灰烬。 一路上,瘟疫缠身的众人虽病症未解,然身上附着的咒怨之意却已然没了踪影。然而饶是如此,包括胤礽在内的几人心下仍不是滋味。 回程的马车上,对于胤礽方才近乎奇异的动作,二人谁都多言一句,更没有多嘴问上什么。 作为胤礽的亲姨父,身下已有一子的富察永安天然便是太子一系,此次更是第一个请求留下保护储君。不论感情还是利益,都断没有背叛胤礽的可能。而杨承安本人更是身无旁系……… 今日此举,虽然冒险了些,大抵也是值得地。马车上,胤礽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太子殿下放心,今日之事,断不会从微臣口中透露半分………”离开之际,杨承安躬身一礼道。 “殿下,那位小杨县令………”回程的路上,富察永安难得有些不安道。 “灾疫之事为重,放心,杨大人的品性,孤还是知晓一些地………”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联想到今日所见,再开口时,富察永安面上不觉带上了几分敬畏。 他这是娶了转世神仙的小姨吗?回去的路上,富察侍卫仍是一脸恍惚,行走间,险些还被门口的椅子腿拌了个倒仰。 *** 从根源上解除了咒怨,剩下地就好办多了。随后几日,胤礽连同章院判一道,很快便研究出了对症的方子。章老太医诊脉之时尚还犹疑了一瞬: “总觉得这脉像不若往日般混乱无常………” “许是感染程度不大相同吧!”一旁的胤礽随口道。听眼前之人这般解释,章老太医抚着胡须的手微顿了片刻,旋即很快便恢复了以往乐呵呵的模样: “想来也是了,同一病症不同人身上尚还不甚相同,倒是老夫方才魔怔了………” “怎么会!”见对方如此,胤礽挑了挑眉,将手中修改过的方子复又重新递了过去: “这世上,怕是再没得章大人这般眼明心亮之辈了。” “呵呵!”老太医伸手,摸了摸已经尽数发白了的胡须:“太子殿下过奖,微臣这一辈子,能在医术一道多走上这么一段,还能见识到殿下这般别具一格的医理,此生已然无甚憾处了………” 知晓对方所言俱是出自真心,胤礽这会儿也跟着笑道:“但常言道,最精彩的医术,往往是在日后不是吗?” “殿下说的是极,是极啊………”对视了片刻,老太医很快抚掌而笑。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一事。 有赖康熙帝的重视,自归京之日起,各地药材便源源不绝地流向南野,如今又有了方子。不消一月,各地疫情便彻底控制了下来。街道各处,不时有胆大的商贩冒头,沿街百姓们雀跃之声良久未消。 然而正当众人欢呼庆祝之时,南野衙门却传来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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