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旁胤禩目光便忍不住加深了些许,几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上首的胤礽。 可惜了,不说胤礽本就没有继位的心思,就是有,若是这点儿东西都容不下,胸襟气魄如此,也早被自家汗阿玛踢出了继任者的位置。 胤禩一番自以为隐秘地打量过后,心下不由叹了口气。不愧是汗阿玛亲自教导出的继承人。早前尚不觉得如何,这些日子跟着九弟接触下来,胤禩总算是明白了,每每对上这人,大哥那股子又不忿又带着丝丝憋屈的心境由何而来。 尤其是这段时间,明珠一系陆续折戟,太子殿下却是声威愈高。 “好了……”眼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说朝中如何,自个儿的底儿怕是都要露光了,上首胤礽不得不出口制止道: “纳兰大人再如何,也是朝中重臣,于国于民素有功绩,不是你我能随意开口地……” 几个小的忙低头应是,胤禛一张小脸更是涨地通红,显然也意识到了自个儿的失礼之处。 历朝历代,抗洪自来便非易事。物资的推行,往来灾民的安置,还有借此生事的有心之人,一直到十月中旬,陆续涌入京城的难民方才彻底安置下来。 甚至比之以往饿殍遍野的惨象,此次已经算的是颇为顺利了。最难得的是,因着早前预判得当,两岸居民好歹大多数活了下来,身上藏着几两银子,虽日后必是要过上一段清苦日子,好在农耕社会下挣扎的劳苦大众们,从来最是渺小却也最为坚韧。 总有一日,待到潮水退去之时,这些人也能够收拾行囊,重拾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家乡与土地。 连轴转了数月之后,众大臣们不由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对于率先提出此事的,并在这段时日屡有良见的太子殿下。众大人心下佩服的同时,认同度不免更高了些。若是早前还是为了嫡子,太子等等名分,那么此时此刻,站在朝中众臣面前的,已经是胤礽这个人了。 也就在这一刻,爱新觉罗胤礽这才真真正正站立在了众朝臣眼中。
第56章 十月初,毓庆宫门前的银杏已经有些许飘黄之际,西三所内,大福晋艰难地诞下了康熙帝第一位孙辈。 受早前那件事的影响,大格格的洗三乃至于满月都办地格外低调。这么些时日,康熙也只照例赐下了赏赐,常日里连多问上一句都无,太后反应则更是平淡。拜两人态度所赐,连初当了玛嚒的惠嫔面上都不见几分喜色。 宫中众长辈如此,初初为父,胤禔胸口涌动的慈父之意登时便被一盆冷水狠狠泼下,思及这些时日受到的种种憋屈,原本的激动之意也淡了许多。 满宫之内,唯一为初生的小格格纯然欢喜地怕也只有尚还在将养身子的伊尔根觉罗氏了。 满月那日,胤礽同几个兄弟也过去瞧过。不同于大福晋的柔婉,小格格却是个十足活泼的孩子,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几乎逢人就笑。待到胤礽过来时,原本藏在大红襁褓的小手几乎立时捉住了胤礽今早挂于腰间的玉饰。 并非什么大的场合,今日胤礽腰间所饰,不过一寻常的双鱼佩罢了,当然一国太子之物,哪怕最普通的玉饰,成色也非同寻常。 在场众人当即变了脸色,方才还在一旁招待客人的大福晋忙不迭地上前请罪,迎着眼前大哥吞了苍蝇般的脸色,胤礽含笑着将腰间的玉环解下,很快便被一只小手抓在了手中。 “大格格活泼可爱,孤倒是有些羡慕大哥了。” 听出对方话里确有几分真意,胤禔面色这才好上了不少。酒桌上,一众人复又恢复了言笑宴宴,孰料这时候一旁的小九却突然开口道: “二哥何须羡慕,待到明年大选,汗阿玛必是要为二哥挑个温婉贤良的好福晋,届时不说小格格了,说不得来年二哥连儿子都抱上了。” 话音落,暖阁内立时便安静了下来,论如何一句话创死两个人,不说一旁神色隐隐发黑的大阿哥了,连胤礽嘴角的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住。 “哼,谁先抱上儿子还不一定呢?”须臾,只见胤禔闷哼一声,仰头便将手中水酒尽数灌下。 万没想到对方反应这般大,众人面面相觑。 皇家的阿哥们,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若是这会儿还不明白大阿哥的小心思,这些年宫里也白呆了。一旁五阿哥见状,面色铁青地在狗弟弟后腰上拧了一把,只见方才还有些得意的小九瞬间扭曲了脸色。 一场满月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中草草草首场,胤礽离席之际,却见本该回到西三所的胤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太子殿下恕罪,九弟年岁尚浅,又素来口无遮拦惯了,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五阿哥上来便是深深一礼,胤礽脚步微顿,须臾方才饶有意味地看了过去: “九弟不过些许笑言罢了,孤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堂堂太子之尊,自是无虚对他一个皇阿哥虚与委蛇,胤祺刚想松口气,却见眼前之人定定地看了过来。隆冬时节,温旭的暖阳透过层层云雾,仿佛给眼前之人镀上了淡淡地柔光,胤祺下意识恍惚了一瞬,却听对方突然开口道: “比之尚不知事的九弟,孤更好奇的反倒是五弟你,五弟缘何会认为孤会为一则浅地不能再浅地玩笑之语而生气?” “倘孤没记错的话,早前小九在孤这里失言地可远远不止这一次吧?” 迎着对方颇具意味的目光,胤祺登时僵在了原地。 *** “什么啊!殿下才心胸宽广,才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五阿哥可真是,平时瞧着待殿下诸般敬重,没想到私底下却这般想殿下!” “可不是,为着这等小事跑来告罪,这不是瞧不起殿下您吗?” 一直到回了毓庆宫,小喜子等人依旧有些愤愤不平。胤礽淡笑不语,反倒是一旁的汀兰瞧出了些许端倪。待到晚间,众宫人尽数离开后,汀兰反倒一反常态地留了下来。 “怎么了,自方才起便见你魂不守舍地?”起身将手中的书册搁置一旁,对眼前之人略显突兀地举动,胤礽丝毫不意外道。 定了定神,汀兰方才斟酌着开口道:“奴才知晓,殿下素来不喜束缚,但不说殿下贵为储君,便是寻常男子,娶妻生子也是应有之宜,殿下心下还是放宽些才好。” 入夜时分,诺大的寝殿安静极了,窗台前,已然半干的烛火发出嘶啦啪啦地生响。迟迟未能听到自家主子开口,汀兰忐忑之际,却见眼前之人突然轻笑道: “没想到,连你都看出来了?倒也怪不得………” 想到白日里,五弟那张憋地通红,偏却迟迟说不出一句的窘迫模样,胤礽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过话说,胤礽当时也的确颇有些惊讶。毕竟这些年来,他自认喜怒未曾过显于色。有些想法,连隔三差五便要过来一遭的四弟都未发觉,倒是没想道,众兄弟中最先察觉到他心思的,竟是常日里接触并不算多的五弟。 “放心吧,届时孤自有法子。” 汀兰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在胤礽的强硬中退了下去。 出乎众人意料,二十八年,众人以为的大选并未如愿到来。无他,经历了去岁洪灾之事,康熙心下复又将河堤之事重要程度往上提了提。又兼大难之下,为防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安民之心势必要提上日程。 总之,时隔数年,康熙帝又暗戳戳地想要南巡了。 一回生,二回熟,坐在南下的御船之上,胤禛这会儿也不头也不晕了。甚至一路上还颇为认真地研究起《水经注》来,自去岁那件事后,胤禛便对治河一道来了兴趣,短短时日,涉猎的书籍已经有半人来高了。 不得不说,这份专注,饶是胤礽也自认不及。许是受对方影响,胤禟这段时日也颇为乖巧,沿路甚至还在胤礽的推荐下,接见了几位数术方面的大家。 江洲等地文风之盛,从来不止是儒学一道。甚至于整体科技水平,也是走在时代前列地,胤禟素有奇思,一路走来,可谓收获颇丰。 此次南下,大半是为了巡视河工,一路上自是比不得宫中舒服。于数九寒天之下登临墙道,在临近负摄氏度的河岸下勘查地貌,种种从来不是件简单之事。好在在康熙“狼爹”教育下,包括胤礽在内的几位阿哥都不是吃不了苦头地,连最小的胤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一路行船而来,众人到达南野已是晌午时分,作为荆江下游,江流分支流过的地域,无疑是此次洪难的重灾区之一。 甫一踏入此地,便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凉之意扑面而来。码头旁,原本应该是最为热闹的互市之地,此刻行人却不过了了,大多还是衣衫破旧。洪水退去后,早前被冲毁地石门尚还未曾建起,数艘肉眼可见破落的行船歪七扭八地横在岸前。 细瞧之下,怎叫一个杂乱了的。 为首的康熙帝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此行本是康熙临时起意,许是通知地不到位,一直到众人行至街口,南野县令方才带着一众衙役珊珊来迟。 “奴才杨承安给万岁爷请安,万………万岁爷息怒!” 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面色白净,一袭青色官袍,身形却显出几分瘦弱来,顶着身后知州看死人的目光,来人头顶上的乌纱帽尚还没带严实,便忙不迭地跪趴在地。 “万……万岁爷,奴……奴才……” 区区一小地方的芝麻县令,还是这般窝囊样子,康熙连多瞧一眼的兴趣都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径自越过人往前方农田方向走去。胤礽等人紧随其后。 “去岁过后,此地良田毁损如何?可曾及时清理修复?” 众所周知,洪水淹没过的土地是不能立即恢复种植的。一路走来,看着眼前几近荒芜的田地,还有四周稀稀拉拉的人群,饶是康熙,开口也不由带了几分沉重。 杨县令尚未来的及开口,一旁的管知州便抢先道:“回万岁爷,多亏万岁爷英明,早早教两岸之人撤离到高地,县里粮库尚在,一应物资又送来的及时,虽田地损失不可避免,这会儿清理起来还尚有些余力。” 身后,杨知县似是想说什么,在上官的威严下,嘴巴嗫诺了半响,到底没有说出话来。胤礽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 康熙蹲下身子,伸手细细摩擦了一番土质,知晓对方所言未虚,又唤来附近村民询问了一番,这才抬脚往下一处村落走去。 此番特地驾临此处,本就是为了巡视农基,一连走过多处村落,一直到日头西下,眼看脚下的小径愈发偏僻,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着少有出声的杨知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冲上前出声道: “万………万岁爷,时……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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