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实在不知道啊!” “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这一方父母官干什么吃的!”下首座,胤禟实在忍不住着恼道。 杨承安死死低着头。 出乎意料地,胤礽并未动怒,只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而对自家汗阿玛颔首示意了一番,方才开口道: “传令下去,县衙中,所有同何氏宗族有关之人尽数收押。” “殿下有令,奴才自是万死不辞。”微怔了片刻,杨承安仍是那般瑟缩的模样,说话却莫名有力了几分。 “至于村里,一事不劳二主,有劳额勒赫将军再去走一遭了………” *** “二哥怎么知道这县衙之内,有何氏一族的人手在?”回去的路上,胤禟忙不迭地开口道。 “是因为之前杨县令口中的走水一事吧!”胤禛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时间未免过于巧合了,那杨承安虽胆子小了些,可观这县里百姓的生计,对方能力还是有几分的。” “初初上任便发生了这种事,难保不是有人想要掩盖什么。何况衙门虽算不得守卫森严,但若要纵火,还是内部人员可能性大些………” “这样啊!可方才太子二哥好似已经万分笃定地样子?”穿过帘门,不大的庭院内,稀稀松松的浅蓝色小花瞧着倒有几分野趣。胤礽伸手拨过一支自墙头探来的红梅: “其实不难理解,一个新发起尚不足十余年的宗族,若要尽快掌握此地话语权,当地衙门无疑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径。再者杨大人初至不久尚可以说未寻到端倪,那上一人县令呢? “总不至眼瞎心盲了十多年吧!” 况且………不知想到什么,胤礽眉间闪过一丝轻怅。两小只不明所以,只在心里佩服不已,不愧是二哥,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正午时分,胤礽甫一回来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醇香之气,丝丝缕缕勾地人口舌生津。饶是胤礽这等用过无数山珍海味之人,这会儿都不由期待了几分: “怎么,桂嬷嬷这几日又开始鼓捣新菜式?”从一旁宫侍手中接过素帕,胤礽边拭手边道。 “殿下这回可猜错了!”厅内,正摆弄着碗碟的汀兰噗嗤一笑:“这可是杨老夫人的手艺,方才特意教人送来的,用的还是本地特产,上清鲈鱼,据说最是鲜美不过。” “原来是杨老夫人,怪不得呢!”随后的小喜子不由道:“听说杨老夫人当年便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四处走摊将小杨县令拉扯长大,还能存下银子送儿子入学读书,可真真是了不得。” 小喜子当年便是因着生父早逝,家中实在无力为继,方才被亲生母亲卖入宫中。因而常日里对秉性刚强的女子,心中总是存着一份敬意。汀兰等人也都知晓,这会儿只低声提醒道: “都道英雄不问出处,杨县令年纪轻轻便举士为官,日后自有一番好前程,这话,还是莫要多言了。难免小杨县令面上过不去。” “那姐姐可是小瞧人了!”屏风后,小喜子嘿嘿一笑:“汀兰姐姐当真是高估弟弟的本事了,若非小杨县令本人不在意,小弟我哪能这么快打听到这些。” “母亲生我育我,一路教养不曾有失,此乃大德。更何况,洗手羹汤也好,沿街叫卖也罢,家母做过,本官也都做过,本官不觉得凭着双手劳作是什么丢人之事。” 将早前打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喜子面上颇有些感慨道: “这还是去岁小杨县令同县里何举人争执之际所言,当时县里有身份地可都在场,能当众之言这些,可见是真不在意了……” “这………”想到小杨县令那般唯唯诺诺地模样,汀兰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半响才讷讷道: “这可真教人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何况还是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呢!”小喜子不以为意,若他娘当初能有对方哪怕一分,他也愿意珍之重之。 隔着厚厚的屏风,两人自以为小声的谈话无一不清晰地落入胤礽耳中。桌案上,新蒸的鲈鱼尚还带着丝丝酒香,胤礽却难得没了再食的胃口。 午时刚过,额勒赫将军亲自压着村长一众步入正堂。这场审讯胤礽等人并未参与。然而饶是如此,在这不大的县衙内,一墙之隔,女人声嘶力竭地嘶吼,怒骂之声仍不间断地传入众人耳中。 “草民不过想要我儿高中,想要全家不必在过这土坑刨食的日子,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们这群官老爷懂什么,一年到头,地里那些东西能换来几个钱,家里老人生场病就什么都没了。” “但只要……只要我儿中了秀才,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哪怕再不济做个教书先生,也不必全家擎等着老天爷赏饭吃,他底下那几个妹妹们也能有个好前程。” “啊!县老爷你说盼春那贱人啊!要怪就怪她生的不好,女娃子再聪明有什么用,不能读书科举,日后还不是要苦一辈子,还不如早早侍奉了神明,给她哥哥换个好前程。给家里妹妹们换个好日子。” “呵,谁想这死丫头没心肝儿的东西,死就死了,还要下了这毒咒,可怜我儿,今年明明已经中了秀才,明明再等上一会儿………” “何盼春啊何盼春,你杀兄杀亲,你不得好死,你日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地呀!” “何盼春你听到……你听到没有啊!” 许是最后的倚仗已然凄惨死去,何杨氏这会儿已经有些疯魔了。此时村长一行也被牢牢扣住,正堂之上,杨承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何里坉这十余年来,所生的种种污秽问得一清二楚。 后院,管知州额间不断冒着冷汗。杨承安一番洗漱过后方才上前,隔着屏风将方才结果一五一十道来: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此次事端最早起源于十二年前。何侍郎早年中过举人之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缕试不第,日渐焦虑之下,其母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一个残忍之法,便是向主管天下文事的文昌星君献祭。” 说到这里,杨承安声音不觉僵直了片刻:“许是为显诚意之故,十二年前,第一个被当作祭品的便是何侍郎的亲妹。” 献祭亲妹,哪怕早有预料,屋内众人依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胤禟更是忍不住问道: “如……如何献祭?” 杨承安微微合眼:“将人洗漱干净后,关入神庙所在的地窖之下,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饮生水,不食杂物,据说只有这般,少女灵魂方才最为纯粹。” “艹,纯粹个屁,这分明是要将人活活饿死。”话音刚落,胤禟实在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旁胤禛同样仅仅攥着拳头,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杨县令声音仍在继续: “然而巧合的是,自打献祭之后,那何侍郎却好似突然走了运一般,竟真高中进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同村之人,为了建下这座神庙,何侍郎一家还特意回了村里,加之何家小妹离奇病故………” “总之,自此之后,十余年来每逢应试之年,效法者不计其数。十二年以来,无故病逝少女约莫数十余人,而村中之人,大抵也都是知情地,甚至………参与之人。” 窗外,不知何时有微风吹过,枝头上,成片的红梅簌簌而落。人心之恶,永远没有尽头。愚昧无知是罪,贪婪无尽是罪,一人之罪,尚可点度衡量,然百人,甚至千人呢?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方听上首康熙帝亲自道: “那所谓“诅咒”之说,如今看来大抵也是报复之举,可曾寻到线索?” “万岁爷,太子殿下!”杨承安当即跪倒在地:“恕微臣无能,村里主事之人奴才已一一带来,然那生事之人,仍未有线索。” “是吗?”隔着屏风,胤礽清浅地目光定定地看着来人。 杨承安依旧是那般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的模样,一袭钴蓝色官袍也被对方穿的半分气势都无: “微臣无能,还望万岁爷,太子殿下责罚。” “汗阿玛!”抬手止住了自家汗阿玛带着愠怒地动作,胤礽难得带着几分安抚道: “背后之人这么长时日依旧没能被阖村之人察觉,可见其行事隐秘。问不出什么也是意料之中。” 康熙虽气怒,却也明白此言有理。再则人前,康熙从来不愿落了自家儿子的面子。一场斥责方才不了了之。 一直到晚间,烛灯将熄之际,胤礽方才亲自等到了来人。 深夜,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虫鸣。皎洁的月光自窗前洒入,不大的书房内满是清辉。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寻小臣过来,可有要事?” 书案前,杨承安躬身一礼道。 “怎么,不再装下去了?”将手中书册搁下,胤礽这才抬眼,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比之早前那般仁弱之相,此刻的杨承安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一袭石青色长袍,身形消瘦却也无端挺拔,起身行礼一气喝成。目光更是清透莹亮,再无半丝怯懦之气。 迎着胤礽的目光,来人低笑一声,略带喑哑的声音如珠落玉: “既已被殿下看穿,微臣若要再行那等不当之举,岂不平白教人啼笑皆非。” “微臣知晓殿下想问什么,然臣自认于人有愧,那人的消息,微臣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地。” 没有多余的矫饰,甫一上来,杨承安便直接亮明了立场。 出乎意料,胤礽没有出口斥责什么: “汗阿玛耐心是有限地,纵然杨大人演技高明,却也并非毫无破绽。” 似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如此,杨承安微怔了片刻,方才苦笑道:“万岁爷待下素来仁慈,想来断不会无辜牵连他人,大不了………”看着身上这袭半旧不新地绸缎,杨承安突然洒然一笑: “大不了重回布衣便是,写书卖画,再不济做个乡间夫子,总归有我一番活法。” “杨大人倒是想的开!” 饶是胤礽,也不由为对方的洒脱讶了片刻。临近十五,窗外月色愈发明亮了许多,须臾方才听对方道: “不过微臣倒是颇为好奇,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叫殿下这般笃定?” 不是怀疑,是笃定,胤礽自认看人颇有一道,然而杨承安也不遑多让,甚至因着早年混迹市井之中,于装相颇有一套能耐,如若不然,也断不会瞒过康熙爷的法眼。 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胤礽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何家坉众人并非全是傻子,因仇恨蓄意报复必然也是被考量过的。同全村之力比起来,个人再如何也有未尽之处。然那人至今仍未曾被人发觉,说明此人从始至终全然藏在暗处,半丝被人怀疑也无。” “而去岁被献祭的,唯有何盼春一人,若是亲友,必会被人严密看管,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犯事决无可能。而何家村排外地特性,也注定了不可能是村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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