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仇恨至此,两人关系必然异常深厚。而这份关系,偏偏瞒过了村中所有人………” 除了少年慕艾,怕是不会再有旁的理由了。虽未明言,两人心中却也各自有数。 “还是早前那句,一人之力总有余尽之时,能弄来那种奇药,更能在短时间内从外面运来那么些蛇鼠虫蚁之流,这般大的动静,时时关注着何家坉的杨大人必然不可能毫无所觉。甚至若孤猜测不错,杨大人早前应该还为对方遮掩过吧?” “不愧是太子殿下,微臣拜服。”杨承安嘴角不觉溢出些许苦笑,然而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明澈许多。 对着眼前之人似是含着某种解脱的目光,胤礽微微一怔,下一刻已然抬脚自桌案内侧走出: “不过方才这些俱都不是足以让孤确定的缘由,真正的原因………”似是想到了什么,胤礽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 “若霖曾在信中同孤提过,早前游历之时,曾有幸结识一挚友。在你去岁因仗义直言得罪上官之际,他也曾来信于孤………” “所以………”胤礽低叹了一声:“湘江君子杨承安,早在来这里之前,孤便已经知晓了你的名号。” 士林之中于品行高洁之士常有雅号相赠,在这文墨风流,有才之士如过江之卿的江南之地,一个“君子”代表着什么,不会有人不知道。 然而,听了这话,眼前之人却陡然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君子……哈哈哈………我算个什么君子,我见死不救,我身为官员放任任下无辜女子活活被害死………” “我连人都不配,又算个哪门子的君子………” “君子……呵呵……” 恍惚中,杨承安好似又听到了那日日折磨着他,宛如噩梦般地哭求声: “杨大人!杨大人,您救救盼春吧!草民能求的只有您了,救救她吧,杨大人!杨大人………”
第59章 夜凉如水,透过敞开着的楞窗,素洁的月华映在两人身上,将杨承安原本不堪的面色映地越发惨白。 房间内,一时间谁都有没说话,生命的分量在这一刻如斯沉重。 窗外,不时有寒风呼啸而过,明明如今的修为已然感受不到过盛的凉意,胤礽仍是上前,亲自将雕刻着凌霜花的窗子重新合上。 老旧的木窗转动间发出吱呀地声音,在这寂静的西厢尤为明显。良久,才听胤礽开口道: “可即便是当时,杨大人应该也没有置之不理,不是吗?若孤所猜不错,去岁衙门那场大火,除了想要烧毁往年卷宗外,更重要的怕是警告吧!” 一方县令,一县长官,竟被一群薄有功名的庶民警告,这放在往常,简直叫人笑掉大牙,然而在这南野县,却偏生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略显宽大的袖摆下,杨承安指节不断颤动着。胤礽没有回头: “能用上火烧县衙这般激烈地手段,只能说明早前你已同这些人产生了冲突,而这冲突,显然并不算小………”那段时日,能生出这般冲突除了何盼春之事,不会再有旁的了……… “所以当时,杨大人是带人前去阻止过的吧?” 随着胤礽话语落下,西厢愈发沉默了下来。 窗外,伴随着阵阵风声,不停有散落的枝丫拍打着楞窗。室内,只余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响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杨承安抬起手,略带粗砾地掌心重重覆于面上: “是的,臣去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晚了。等人从地窖底下抬出时,已然彻底没了气息………” “殿下您知道吗?就差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臣本来可以救她地,可是我犹豫了……” “哈!在这人命关天的当口,在这最不该犹豫的时候………” 当时那人满身狼狈地冲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明哲保身?想他读书十余年,本以为能于庙堂之上一展抱负,结果最终却只得在这偏僻小县苟且安身。 得罪人的事,一次还不够吗?自以为能救得了旁人,结果呢!不过累人累己。在你落难之际,又有几人为人执言? 最终为这一切买单地,只有你那操劳半生的母亲。 哈!杨承安艰难地张了张嘴。现在想想,就是这么点污糟地不能再污糟的心思,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这么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窖底下。 伴随着来人低地不能再低地呜鸣。 修行多年,胤礽自认已经很少有大喜大悲之时,然而这一刻,在这方狭小的西厢当中,胤礽仍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明白,这一刻,于眼前之人来说,什么都是苍白而毫无意义地。 窗外,连月色,都晦暗了两分。良久,胤礽方才听对方哑声道: “既然殿下早早知道此事,那么去岁十月,户部侍郎章成因多次纵子伤人而遭贬谪,现在想想,应该是殿下您的手笔吧?” “抱歉,其实早在七月之际,孤便已经收到了若霖的来信,然而一直到那时候……” 月光下,胤礽面上难免带了些许晦色,便如杨承安方才所言,若他在接到来信的当下,便将此事查清,这人也不至于对如今的官场如斯失望……… 一切,会不会本不至于此。 “殿下这说地什么话?洪难面前,微臣这些俱不过再微小不过的小事罢了。只没想到我这般一事无成的懦夫,竟还劳人这般挂怀。” 说着,杨承安唇角不由逸出一丝苦笑:“待殿下回了京城,劳请殿下代微臣转告若霖一声,承安不过一软弱无能之人,同这天底下形形色色的凡夫走徒没什么两样,让他莫要再费心挂念了………” “还有,罪臣杨承安多谢太子殿下能明察秋毫,还已逝之人一个公道,也教微臣当年的鲁莽之举,并没有全然白费。” 起身深深行过一礼,如来时一般,这人走地亦是悄无声息。从始至终,依旧如早前所言,不会透露出有关“报复”之人只言片语。 胤礽想,想必在很早之前,决计装疯卖傻将众人目光引至那个村子之际,这人便已经定下了决心,坦然面对所有后果……… 月色下,胤礽立在窗前,看着来人背影一步步引入黑不见底的深夜之中。略显消瘦地背影下,没有紧张与惶恐,只有诸事将尽地如释重负。 只是这一刻,两人都未想到,事世远比之二人以为地,还要再艰难许多……… 在众囚徒被关押的第二日,明明诸般罪证已然昭然若揭,数十名少女被当作祭品活活饿死事实不容辩驳,然而如何获罪一事。随行而来的众官员仍是争执不休……… 饶是这会儿能跟来的大都是康熙帝心腹重臣,有关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论调依旧尘嚣直上。自古皆是如此,好似牵连了亲缘,那么早前加注于对方身上的所有恶事仿佛都不值一提了一般。狱中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 “二丫(盼娣)她是自个儿愿意地,草民真没逼着她啊…………” “是啊!都是为了丫头哥哥高中!我家丫头懂事,知晓这是为了日后弟妹前程………” 可悲的是,当初为了献祭愈发灵验,村中众人大都效仿当年的何举人,用的几乎全是血脉亲人。县衙大牢内,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哭求之声。 “万岁爷,村中拢共两百多户人家,其中约莫一半都直接参与了此事,若是将阖村青壮尽数斩首。这般时候,余下这些人怕是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与那些阴私之辈相比,于成龙已经算是难得关注民生之辈了,然而这会儿,饶是这人,仍旧不赞同大动干戈。听到这话,这两天四处打探结果的胤禟当即气的满脸发红。回来便先气冲冲地猛灌了一杯茶水: “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因为杀的是自个儿女儿,又是人多势众,这律例便不做数了?” “一旦开了这个头,日后这事必将屡禁不止,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无辜亡魂!”胤禛同样紧皱着眉,不赞同道: “况且隐在幕后那人身份尚未查明,一旦知晓了结果,对方指不定还要做些什么?是吧,二哥……” “二哥!二哥!”胤禛还要说什么,转头却见一旁的兄长紧皱着眉,不知再想些什么。 这些年来,胤禛还是头一回见自家二哥如此神态,当下便急了起来:“二哥方才是怎么了?” 被对方连声轻唤,胤礽方才回过神儿来,迎着两个弟弟担忧的目光。胤礽忙摇头表示无事: “放心,此事关系恶劣,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汗阿玛决计不会轻轻揭过。” 受罚是一定地,不过罚到什么地步,胤礽难得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下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翌日,胤礽正在房间内陪自家汗阿玛一道用膳,顺道询问一番最终结果。说实在地,帝驾在南野县耽搁的时日已然不短,不论幕后之人是否能抓到。胤礽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了启程的时候。 “汗阿玛可还在为那些官员生气?” 从梁九功手中接过消食茶,康熙帝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怒意: “哼,那群蠢物,只以为息事宁人,不露丑行方为上策,殊不知大灾之下,最忌怪力乱神,倘若此次不能扼住了这股歪风邪气………” 想到每每大灾之时,总要分外活跃的白莲教等人,康熙眼中愈发晦暗了几分。 “几位大人估计是怕此事闹地过大,于读书人声名有碍………”对首的胤礽见状毫不犹豫地添了把火,得来自家汗阿玛一个轻睨: “保成这话若要传出去,得罪地可不止眼前这些人。” 自古以来读书人便是如此,平时窝里斗种种攻歼之语层出不穷,然而在维护仕人声名这一块儿,偏又有种说不出的团结。 “所以这话,儿臣也就只能在汗阿玛跟前说上两句了。”浑不在意自家阿玛话中的警告之意,胤礽兀自斟了杯茶水,悠悠道。 话音落,康熙当即便笑了。 “你啊!” 不得不说,对这些年自家儿子浑不见外的态度,老爷子嘴上埋怨,心下还是颇吃这一套地。 偏远之地也无甚浅娱之物,胤礽正打算将昨日未毕的棋谱摆上,突见外间梁九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万……万岁爷不好了,监牢里………监牢里有人发病了。” 梁九功自小陪侍帝驾,这些年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这还是第一次,胤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对惊恐地情绪。父子二人心下当即便是一沉,果然下一秒,便听对方道: “据守狱之人所言,早前不过有几人陆续咳嗽,然而昨日,一个监牢里十来个犯人竟有半数高热了起来………” 话音落,不大的内院,只余梁九功剧烈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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