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幸运,总能在饿得两眼发昏的时候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比如草根、树皮;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可能还会遇到一具腐烂程度不高的动物尸体。 就这样,虽然有些狼狈,兄弟俩还是像严寒地带高山里的沙提子一样顽强的活了下来。 但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不幸终于敲开了门。 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之后,除了比至冬红肠还要令人垂涎欲滴的弟弟,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鲍里斯倒在雪地里,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残影,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腹部不停传来的抽痛与内心不断叫嚣的最原始的渴望。 背后的幽灵已然缠上脖颈,压迫着侧颈处的动脉,得意洋洋。 如果合上眼睛,纯白的雪会将他掩埋,将最后一点生命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抹去。 没有人关爱,没有人悼念,一生都以潦草作为注脚。 虽然不甘心,但在命运面前,似乎也只能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凉意争先恐后地从土里渗出来,沉重的身体无力坠落在素白的大地上。 在溺沉到黑暗的前一刻,鲍里斯嘴巴嚅动,无声祈祷着,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高洁慈爱的冰之女皇在上,请宽恕我的过错。 请求您的保佑和帮助,让列昂尼德能够克服苦难,面对挑战; 请给予列昂尼德力量和智慧,在面对世界上的不公和危险时,让他坚定有力,永不退缩……」 也许风雪真的将祈祷送到了神明面前,刺骨的寒风瞬间停滞,肆虐的暴雪就此止歇。 在内心的祈祷结束的那一刻,有人踏雪降临到他的身旁,纯白的披风掀起雪松的清冽。 如造物主亲吻过的面容,比晴日的天空还要澄澈的眼眸 ——就像神一样。 鲍里斯微微睁大眼睛。 他怔怔看着他,而他的眼睛里也有他的身影——干瘦的脸灰尘斑驳,像个灰猴子,难看得很,还有些狼狈。 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反应过来的鲍里斯奋力伸出手,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那片纯白的衣角。 那是他失去父母之后第一次哭泣。 「救救…列尼亚……救……」 算了,不救他……也可以。 可下一秒,他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起他的人静静看着他,神情淡淡宛若世外人,可替他拭去眼泪的指腹又那么温柔。 那是他后来偷偷怀念了半生的温暖。 「你的祈祷,我听到了。」 厚实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救出。 「现在,安心休息吧。」 在鲍里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以为这是一场临死前的美梦,等到他再睁开眼,见到的是只有在美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噼啪作响的炉火、新鲜可口的食物以及柔软舒适的床铺 ——就像梦一样。 但一切…都真实得过分。 「欢迎来到壁炉之家。」 “父亲”端坐于背光处,声音平缓,却极具威严。 「你即将拥有刚刚看到的一切。此为女皇的恩赐,此为女皇的仁慈。」 「而作为回报,你只需要做到理解并守护女皇的崇高。」 背负女皇的哀思,化成女皇的盾牌,成为女皇的利刃,点燃炽烈的愿望,焚烧整个旧世界。 做好觉悟,成为忠贞的骑土,向无垢的冰雪俯身,献上绝对的忠诚。 由此,两人命运的时钟指向新的刻度。 「欢迎来到壁炉之家。」 「欢迎加入愚人众。」* …… 鲍里斯原以为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将他于风雪和饥饿拉出来的人了,直到愚人众新兵的“训导”仪式,他看着站在高台上的纯白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晚,鲍里斯在床上反复辗转,嘴角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开始打听有关那个人的消息,而被询问到的前辈却是一脸讳莫如深。 「嗯?你问那位大人?」 「嘶——你不会是想去他手底下干活吧?我劝你把这个心思收一收,跟着那位大人做事没有任何前途。」 「虽说是候补执行官,身份地位尊贵,但在队伍里呆久了的人都知道……」前辈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才附到他耳边说: 「原本莫尔维赫大人是要继任执行官第十席的,但发生了一些……嗯……再加上散兵大人极力反对,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候补执行官”的职位是女皇陛下仁慈,不想让莫尔大人太难堪才设的空头职位。说白了,说是大人,其实也就那回事。」 「你是这一批新兵里面最拔尖的,就算是去散兵大人的麾下也能有一番作为,就别自毁前程了。」 每一个人都这么说,可他还是不甘心,尽全力搜寻着所有有关那个人的过去。 他曾穿过暴雪,蹚过湿地,躲过暴雨……到了最后,他望着与自已长相相近的人,僵在原地。 那个胡子拉碴,无比憔悴的陌生人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将一沓信放到了他的手心,佝偻着背打算就此离去。 鲍里斯拦下了他,冲着他的鼻梁狠狠打了一拳。 鲜血迸溅了一脸,看上去有些骇人,中年人却毫不在意的从地上慢慢爬起,再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死尸一般慢慢挪走了。 那个颓丧的背影深深刻进了鲍里斯的脑海。 他忘记了有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也记不清那些清醒的夜里自已在想些什么。 他只记得他曾频频对自已发问:在这胸膛内奔涌、咆哮的感觉是什么? 鲍里斯抚着胸口仔细思考了好久,才明白这是一份不能言说的感情。 他忘记了当初做下那个决定用了多长时间,也许很短,又或许很长。 “父亲”依然端坐在炉火的背光处,威严的声音隐有怒火。 「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是的,这真的是一个愚蠢得再不能愚蠢的决定,但是他绝不后悔。 那是一个晴朗的白日,鲍里斯站在那人的面前,像雪中的松树一样挺拔又意气风发。 淡然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一瞬间产生波动。 他朝思暮想的人走到他的面前,用柔软的指腹再次触碰他的脸颊,但那双充满怀念的眼睛映照的不再是他的模样。 「你…是谁?」 看清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泪光,鲍里斯将那些隐秘的情愫悉数藏起,只是恭敬地回答: 「莫尔大人,属下鲍里斯·雪奈茨维奇,今后会是您的亲卫,为您解决一切烦恼。」 眼里的光熄灭了,慢慢变回万事不入眼的冷淡模样。 脸侧的温度被抽离,鲍里斯呼吸悄悄凝滞,又转瞬恢复正常。 「离开吧。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很优秀,不该来我这里。」 「莫尔大人,属下是为您来的。请允许属下站在您的身侧。」 在耀眼的天光中,就连面容也被晃得有些模糊,可他的声音无比清晰: 「我会为您献出生命。」 不论夜晚,不论黎明。 【Я милой голову мою отдам, как розу золотую .*】 这是他只敢让自已知晓的誓言。
第17章 【方形世界】现在,安心休息吧。(已修) 这里的地面阴冷而潮湿,和那场凛冬的大雪一样冰冷得刺骨。 鲍里斯倒在地上,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开气,他调动全身力气想要重新站起来,但只能做到稍微移动一下小拇指。 他挣扎着睁开眼,不远处的长祭刀孤独得闪着冷光。 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消耗着最后的一点生命力。 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好多人在向他走来,又越过他离去,似乎他站在逆流的长河中,看着人们在他的生命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那些人中,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同伴,有他的“父亲”,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最后…… 是那踏雪而来的纯白身影。 「莫尔大人…莫尔…会如愿以偿吗?他会…快乐吗?」 鲍里斯张开嘴想要询问,可却只有“嗬嗬”的喘息,飘散在空气中,压抑又绝望。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来到他身边,慢慢跪坐下来。 “会的。” 有人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温柔拂去一块灰渍,鲍里斯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双眼,一滴眼泪砸进尘埃里。 「高洁慈爱的冰之女皇在上,请宽恕我的过错。 请求您的保佑和帮助,让列昂尼德能够克服苦难,面对挑战; 请给予列昂尼德力量和智慧,在面对世界上的不公和危险时,让他坚定有力,永不退缩…… 请求您的慈爱与护佑,让莫尔大人能够摆脱困苦,获得幸福; 请给予莫尔大人勇气和希望,在面对世界上的悲伤和绝望时,让他淡定从容,永不……坠落。」 呼吸声停止了,鲍里斯睁着眼,与这个他仍然有着牵念的世界告别。 跪坐在一旁的方鉴茶色的碎发垂落在耳侧。 在鲍里斯最后的时光里,他静静陪伴着。 他看着鲍里斯的胸膛起伏渐渐变得平静,逐渐与周围死寂的氛围同调,手轻轻附在那双骄傲的眼睛上,合上。 “你的祈祷,我听到了。”方鉴跪坐着,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如果没有莫尔维赫,他早已成为雪原上孤独飘荡的魂灵;如果没有愚人众,他这一生将不知何去何从。 莫尔维赫给予了鲍里斯重生的机会,愚人众赐予了鲍里斯未来。 他无法坦然的选择任何一边,所以他选择了自已跳下悬崖。 鲍里斯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土,但他却是一个惹人落泪的好孩子。 “现在,安心休息吧。” 收回手,方鉴慢吞吞站起来,不知是战斗带来的疲惫还是跪坐了太久,他的腿有些发麻,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子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能稳住身形,方鉴垂着头,血液混着冷汗顺着发丝滴落。 “生命啊……”就像是一束光,擦过黑暗,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低敛下的眉眼平淡又空寂,声音轻飘如烟,似是悲叹,似是质问,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方鉴微微偏过头,不再柔顺的发丝蹭过脸颊。 “你怎么来了?” 莫尔维赫僵硬站在那里,怔怔看着鲍里斯的尸体,久久没有回神。 方鉴:“……你怪我吗?” 莫尔维赫受到电击一般回过神,把眼睛转向他。 方鉴惨白着脸对莫尔歉意地笑了笑,身上纯白的衣物早已经被血液浸染,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变得有些沉甸甸,直拉得人向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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