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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室内，近乎无声地关上了大门。 屋里一片漆黑，在这么长时间没人居住之后，还指望房子的电力在正常供应完全是天方夜谭，说不定门口邮箱里满出来的那些信封之中就有电费的欠费账单。赤井秀一这样想着打开战术手电筒——也是从那个走私军火的倒霉蛋那里“借”来的——手电筒的亮光把室内照得一片雪亮。 此刻几乎可以确定赤井秀一之前的小心谨慎完全是自作多情，房子的客厅里连鬼影也没有一个，积灰的地面上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完全没留下任何痕迹，明显至少有三四年没人来过这里。 室内是西式的装潢，铺着实木的地板，沙发和电视柜上都覆盖着白布，布面上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从白布下露出的家具边角来看，房子的主人的品味极佳，经济水平也算不错。 但是这房子看上去依然太干净了，除了被防尘罩覆盖起来的家具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零零碎碎的生活物品，没有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没有被人漫不经心地堆叠起来的衣服、没有随手放置的杯子、剪刀或者一本摊开的杂志，这屋子里的东西就好像静静地沉睡在棺椁之下的尸骸，正冷冰冰地注视着陌生的闯入者。 赤井秀一意识到，那些可能存在的杂物想必是都被房屋的主人在最后一次离开之前清理干净了。他甚至看见客厅的窗台上摆着两个陶制的小花盆，但是里面根本没有枯死的植物根茎，只剩下盆底一丁点干燥的泥土颗粒。房屋的主人有可能养过植物，但是这些令人心情愉快的小东西也在那个人最后一次离开之前被彻底处理了——是移栽了，还是彻底铲除了呢？——离开这栋房屋的人明显并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回来给留下的植物浇水。 这房屋的主人在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明白自己在短期之内不会再回来。 ……如果较为不幸的话，或许是永远都不会回来。 赤井秀一眨眨眼睛，他的眼睛干涩而肿胀，睫毛上好像还沾着肮脏的盐粒。 在这个时刻，他当然会意识到以下事实： 所以，这里确实是波本的家——是波本曾经的家。这一点已然毫无疑问。 虽然很想立刻倒在任意一个平面上睡到不省人事，但是在真正实施这个行动之前，赤井秀一还是先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然后对这栋两层的一户建进行了彻彻底底的大搜索。 说他是被害妄想症也好，说他谨慎多疑也罢，反正他就是这样做了——赤井秀一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他甚至不敢说自己是个出色的人，但是他好歹也是有一些优点的，而正是这些优点让他活到了现在。 总之，他的搜索结果是：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被遗忘在沙发坐垫夹层里的购物小票，没有带签名的账单或者支票簿，没有摆放在橱柜上的照片，整个房子里基本上就没有带手写的字迹的东西。赤井秀一在一户建的二层找到了三间卧室，两间整整齐齐像是从没住过人，光秃秃的床架上连床垫都没有。还有一间卧室的床上好歹有床垫，但是也被防尘罩罩得严严实实，床头柜里完全是空的，连一根手机充电线都没翻到。 楼梯下面有个小储藏室，储藏室里放着一些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箱子，但是依然一点用没有。箱子里有些上了年头的积木玩具、瘪掉的气球、有点破破烂烂的书包，这些东西能让人勉强看出，不知道多少年前这栋房子里住过一个男孩，但是也再体现不出什么多余信息了，赤井秀一连那种写着学生姓氏的学校运动衫都没找到。 他简直哭笑不得：这可能真的是波本住过很多年的房子，波本也可能真的姓降谷。但是……仅此而已了，那个和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在卧底任务开始前可能就考虑过所有最糟糕的可能性，他甚至想要预防任何有可能来到这栋屋子里的人发现屋主人的真实长相和名字。 最后，赤井秀一搜索了房子的书房。 如同所有悬疑题材的电影那样，当主人公进入一栋神秘住宅的书房，就总是能从书房里找到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在现实生活中，则真的有很多、很多、很多家伙会在自己的书房里放上些不可告人的情书、不可告人的杀人计划书、不可告人的毁灭世界宣言。 赤井秀一当了这么多年FBI——曾经当过那么多年FBI——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书房里摆着落满灰尘的书籍，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翻动过，而书桌的抽屉里空空荡荡，除了摆着几支笔和几本没写一个字的空白本子之外别无他物，没有被遗忘在此处的私人物品、没有暗格、连抽屉和桌板之间的夹缝里都没有一丁点纸片。 这栋屋子的主人的谨慎程度胜过了他曾经见过的许多罪犯，赤井秀一想，就算是在FBI那里，房屋的主人也能被称得上一句“反侦察能力很强”了。再联想到房子的主人有极大可能就是波本，这让这个事实显得格外讽刺起来。 最后，一无所获的赤井秀一只能不抱希望地去搜索了一下书架，那些被掩盖在尘埃之下的书籍还是多少能看出点被翻动过的痕迹的，他挑拣着看上去仿佛被反复阅读过多次的小说检查了一下，虽然并没有指望能在里面发现什么。 那些被翻越过的书大部分都是些侦探小说，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居多，中间还混着些本格派的日本推理小说和奎因的书；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各国名著，日语版本的较多，偶尔能看见几本英文的原版书，赤井秀一还在那堆书里瞥见了一本《傲慢与偏见》。最底下那一层架子上摆着的都是被翻得很久的小学和中学课本，赤井秀一检查了一下，发现果然没一本书上写着课本主人的名字：在某个人搬离这栋房子之前，甚至把课本上写着自己名字的扉页全都撕掉了。 但是尽管如此，他也没直接销毁这些书。 这真是……又谨慎又长情。只可惜长情是站在他们这样的立场上的人最大的弱点，对方也未必不清楚这个事实。 赤井秀一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他的头还是在疼，在手电灯光的照耀之下视物甚至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他还是仔细地查看了所有被死掉扉页的课本，终于从这一堆旧书了找到了他想要的一本：那本课本的主人当年在书的扉页上写名字的时候下笔可能略有些重，现在，书的扉页虽然已经被撕掉了，但是依然能在紧挨着的下一页上看到一丁点淡淡的划痕。 赤井秀一捏着那课本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书桌，他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在抽屉里见过一根铅笔。 ——用铅笔在纸页上淡淡地涂上一层，能显现出本来叠在其上的纸张在书写时留下的印痕。这完全是小学生级别的侦探戏法，到现在还能管用则大概是因为这栋房子的主人离开的时候到底较为匆忙，没有留意到某些细节。赤井秀一捏着那支铅笔，低头凝视着纸页上自己刚刚涂出来的字样，那是本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本，自然，曾写在书页上的那个人名也有些歪歪扭扭的。 这本书上曾写着：“降谷零”。 波本。赤井秀一想着，事到如今他没感觉到多少堪破真相的愉快，却会升起一种奇怪的、大约可以被描述成“合该如此”的感觉。零。一个奇怪的名字。正和负的分界点，这个由古印度人发明符号最初在婆罗门教中用于表示“无”的含义。 如此说来，这可能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名字。 赤井秀一垂下眼睛，把这本道出了真相的课本和刚才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其他书籍放回到书架中去。他重复着这种机械的动作，思绪又回到这个夜晚他刚刚打通降谷零的电话，而对方还正端着一把狙击枪准备狙琴酒的时刻。“Zero”，是吗？这倒是确实可以解释当时对方那个有些奇怪的停顿。 赤井秀一漫不经心地把一本书推回到书架上的空档里去，就是在这个时刻，一张照片从书页之间滑落下来，无声地掉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这是赤井秀一在这栋房子中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说不定也是那个谨慎多疑的屋主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张来自于他前半段人生的照片。 他俯身把照片捡起来，相纸已经发黄，不过照片本身保存得很好，平滑的表面在手电筒惨白的光芒的照耀之下微微反光。照片上是穿着警服的五个年轻人在写有“警视厅警察学校”字样的巨大石碑之前勾肩搭背的合影，估计是毕业生在学校门口照的毕业留念照。 但是，照片上的五个人之中，有两个人的面孔被烟头之类的东西烫掉了，分别是左起第一个人和左起第四个人。于是在其他三张笑脸之间，现在只留下两块触目惊心的、不祥的焦黑。 通过肤色来推断的话，左起第四个人应该就是降谷零，那么照片上另外一个被烫掉了面孔的人就应该是…… 苏格兰威士忌。 赤井秀一轻轻地挑了一下眉。 本地的警察要到黑衣组织那种地方做卧底的话，之前在警局里的供职记录、还有更早之前在警校的就读记录肯定都不会保留，所以文字和图片记录都会被删除。降谷零和他的那位朋友（那位死于赤井秀一自己的疏忽的朋友，此时此刻他耳边有个小声音这样说着）的所有信息肯定都在他们进入黑衣组织卧底之前被彻底删除了，日本公安如果足够谨慎的话，说不定连他们的户籍的注销掉了，一张他们穿着警服的大学纪念照当然不应该留存于世。 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当然只能是、必须是“安室透”。 现在，赤井秀一低头注视着这张本不应该留存于世的照片，照片上有三个年轻人的笑容明快而清晰，而横贯在另外两张面孔上的焦黑色的灼烧痕迹则像是圆形的伤痕——像是子弹贯穿人的皮肤之后留下的伤痕，烧焦的痕迹是在极近距离之下开枪留下的特质，就好像在若干年之前的某个天台上，贯穿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头颅的那颗子弹留下的痕迹一样——这痕迹把他们的面孔吞噬殆尽，那面孔在多年之前想必也是微笑着的。 最后，赤井秀一还是从疼痛不已的喉咙之中挤出一声轻轻的、沙哑的笑声。 毕竟就如之前所说，长情将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弱点。 而如今。他则已经窥见些微真相。
第九十八章 被世界遗忘之人 宫野志保完全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本来正舒舒服服地住在一栋能看见富士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的别墅里度假，并且已经接受了自己必将长期在这里度假的事实——论她现在所处的状况，如果说自由也并不是那么自由，说不自由也并非完全失去自由，情况微妙地卡在她略感拘束但是却没有那么反感的边界线上，再加之组织内部肯定是出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麻烦，为了保证她自己和姐姐的安全，她只能向这种情况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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