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视线,我也向台上看去。他目光漫无目的,随随便便掠过龙皇、符意洲,随即短暂地在龙盈身上停了一阵。向翎昔日所言不虚,在见到那些面庞的一瞬间,和他们有关的记忆向我涌来。看着龙族众人,我目光复杂,不经动容。 我刚想再看一眼年少的龙盈,向翎却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这是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要娶的是龙盈? 他视线紧紧锁在对面的“闵清”身上,先是久久看着我的脸,继而停留在身上,最终落在袖袍下我与狻猊交握的双手。 我听见了他的心声,他道,这人是谁?长得真好看。 擂鼓者低喝一声,肩胛猛动,锤响战鼓,向翎睫羽轻动,右手与天际金光重合,掌中汇聚出灿金剑锋。手提凤鸣,他遥遥看着远处的我,心中燃起嗜血的、欲斩杀一切的想法。 他在看着我,他想。 向翎剑指众人,淡然道:“一起上吧。” 无数进攻者均被挑飞出,他反复地劈、砍、刺,如无数次在试炼般有预料地躲开敌人的攻击。他动作随性至极,剑气行云流水,直取对手命门,招招狠绝。 这是我的,独属于我的战利品。 每杀一人,便能更近一步。 最后一人倒飞出场外,硝烟散去,满座沉默,只余向翎立于中心,问道:“小郡主觉得我如何?” 独步天下,无人睥睨吗?既然无人敌我,那你又如何看我? “传闻龙族的小郡主倾国倾城,容貌远胜谪仙,如今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凤鸣剑入鞘,向翎看着我,轻笑一声,“只是我未曾想到……这小郡主居然是名男子。” 寄宿在向翎灵魂上,他的心境与感受分外清晰,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到向翎心跳加快,额前发烫。那种细微的、难以描述的感情绵密又缠人,密不透风,细细裹在他的心上。 情不知所起,从第一眼开始便难忘。 回到龙族安排的寝殿,向翎坐在榻上,心乱如麻。侍从是一个佩剑小子,见他烦闷便道:“三皇子是不想娶?” “不想,不喜欢她。”向翎一口回绝,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游秀,你说龙凤通婚的人一定得是我和小郡主吗?” 游秀被他问住了:“……这还真不一定,狻猊、负屃、螭吻都还未娶嫁。”他小心翼翼试探道,“今日就见了这么几人,你这是看上狻猊了?” “滚出去看门。”向翎没好气,挥手便用灵息把游秀逐出大门。后者拍门得不到应答,只得大声喊道,“还是在狻猊身边,长得特别漂亮那个?” 长得特别漂亮那个。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向翎满脑子都是那张脸,他清透的脸,漂亮纯粹的眼,微挑的眼尾,以及润红的唇。这张脸如魔障般在他脑海反反复复出现——在招亲场上,在梦中,亦在他的笔下。 在惊觉自己又画了他后,向翎狼狈地丢去毛笔,打翻了砚台的墨。游秀急冲冲赶紧来,却只看到桌上揉皱的纸。他拾起纸团,边询问着边打开了那副画。 “别看。”向翎还未制止,游秀的手已然停在了他的脸上。画中,那人身着青衫,唇角似挑非挑,连眉目都在笑。向翎涨红了脸,游秀却摸摸下巴,评价道:“不愧是最杰出的学生,连一面之缘的人都画得这般传神。” 不是的,向翎想,我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好看。 就像他无数个日夜,在梦中、在宣纸上耗尽全部去描摹的一样。即使他画得再好,也还原不出当日那惊鸿一瞥。 游秀自小便是向翎伴读,自然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他沉吟片刻,道:“前几日我去打听了那日招亲场上所有人,此人名为闵清,清泉的清,狐族,是龙族门客。” 闵清,清泉的清,江清月近人。 愁心似海,融了天边那轮蒙蒙的月,翻腾着随清泉流去,涌入无际江海。 “带他出去吧,再看看他。”游秀道,“过几日便是龙族的天灯节,百姓都会上街放飞天灯,景色定是极美的。” 听了这话,向翎便去做了。他来到龙族的长街,把伴他百年的红玛瑙玉镯给了街边摊贩,再给摊主五十两银子,让他在天灯节陪自己演第一次来的戏。 向翎还走遍了长街所有的小巷,他钻入铺中,一一品尝了咸点甜点。为了确保深夜造访还有吃食剩余,向翎命人在店里备齐味道最好的糕点。 最后,他走了九十九步,在白日独登上龙城最高的阁楼——那里云海遍天,是众城之颠,可俯瞰群灯,将万般景色收入眼底。 他不会不喜欢我的,哪怕有狻猊,他固执地想。 天灯节当日,向翎漫不经心地听着龙盈的喜好,视线却追着我的目光,仔细观察我在各类糕点小吃上停留的时间。 “不喜食甜的女子?很少见。”向翎本是随口说了一句,但看着身后之人脚步一顿,他便买下了前几日尝过最好吃的桂花糕,扔给我道,“随便买的,你吃吧。” 咚,咚,咚,心中好像有鼓点反复在震,又像有雷在鸣。向翎的余光若有似无地看着我,在要对上视线时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路过三日前摆放的摊子,他假意翻着银镯,头也不抬地问我:“哪个好看?” 我选了镶钻金镯:“这是龙盈会喜欢的。” “龙盈…”他睫羽垂着,口中轻转着这两个字,“叫这么亲密。” 我想听清他的话,谁料向翎凑近着偏头望向我,而我正贴近他的耳侧。一时间两人都忘了闪躲,我唇珠正正擦过他的唇峰与唇侧,留下湿软的痕迹。 他吻了我,他或许喜欢我。向翎心道,他的唇好软。 玉镯碎了一地,向翎买下了摊上的所有东西,再拿起那只我看了片刻的红玛瑙玉镯,抛给我道:“送你了。” 青冰流动,几点润红透着隐约的亮,挂在那腕子上最是衬人。向翎走在前方,嘴角微微勾起。 他出生那日,九重天大雨倾盆,雷鸣异动,见三皇子手戴红玉,准婆不住磕头,称此乃天赐至宝。数百年一逝而过,向翎始终戴着这只红玉镯,而在这一日,他终于为它找到了所属者。也正如他不断逡巡,为寻剑意那般,他找到了答案。 夜月皎印,洒在周身,我抬头眺望,脚下阁楼位居众城之颠,万般灯火依次点燃,星星点点照映,向翎眼神柔软,轻声问道:“喜欢河灯还是喜欢天灯?” 无数天灯升起,将玉镯子照得透亮,润红玛瑙被彻底点燃,转为一抹朱红。那日我落荒而逃,终是没有回答,而他也回到了西南天。 是日,游秀推门而入,手拿一沓红纸和一封信:“大婚时日已经选好了,良辰即日……” “出去。”向翎低喝道,“不敲门不行礼就进来?” 游秀安静站在门畔,手中红纸垂下,良久,他叹道:“三皇子,闵清和狻猊在一起很久了,他早已心有所属,没办法的。凤皇已经下令,这婚不想成也得成,否则便扣下凤鸣,将你送出西南天。” 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向翎道:“我不信。” 他想,我夺得头筹,与他看了天灯,他为什么不愿,又凭什么不愿? 他自出生便顺风顺水,十年结丹,百年承剑,二百年凤族内再无敌手。向翎向来是个要强极了的人,然而昔日凤皇一语成谶,那句无人能奈何你,自然无人会喜你如同心魔,死死纠缠着他。 游秀轻叹一声,递上信封:“龙族来信。”说完便阖门离开了。 向翎写写画画,始终不愿去拆那封信。他练剑一日,习字一日,找习武场所有人挑了个遍又一日,终于,某日撂笔后,向翎默然看着已是灵动至极的画,选择去开启那个既定的结局。 信上小字娟秀,出我所料,也大大震惊向翎。上面写道,本宫有方法令大婚偷天换日,你可不娶小郡主,若三皇子愿意,请以三千两黄金和临云崖的管辖权交换,可至四重天面议。落笔,龙族四皇妃徐鸳若。 龙族四皇妃。 那日的错花轿,许久等不到的龙盈,竟在掌控之中的大婚,还有丝毫不见诧异的向翎……所有画面混合斑驳,最终浮现在眼前,过去种种在今日得到了解释,我眼前发黑,几乎快看不清信上的字。 原来是他,竟是他。 停留在体内,我感受到向翎的喜悦与激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他提笔,书得潦草、飞扬,又急不可耐,留下一个“可”字。 这是向翎做过最错误的同时,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这一刻,我从向翎灵魂中脱出。画面消失,所有场景散去,我独自跪坐在望不到尽头的白光正中,脑海涌动着方才的真相。我单手撑地,胃里反酸,不住地干呕,眼眶又酸又涨,耳中轰鸣一片。 恶念油然而生,我摊开左手,一团黑色妖力出现在掌中。好似蕴含着不受制约的力量。它蠢蠢欲动,饱含向翎全部的傲慢、冲动和刻薄。
第147章 如参商 “怎么了?”向翎神色紧张地去探我的鼻息,我睁开双眼,残留的失望和反胃感还未消失,我下意识推开他,侧过头去:“没事。” 交合本是缠绵至极,而现在我披着他的衣服,神色却分外冷淡。见状,向翎以为做错了什么,忙吻了吻我的唇道:“是我做得不好吗,还是弄疼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知自己不该表现出来:“只有点头晕,休息一阵就好了。” 他神色凝重:“只是头晕?你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取恶念竟要这么久?我穿好衣服,扒开车帘看去,果然天色尽黑,远处众人生着火,车夫正在烤着野兔。又想到梦中所见,我心乱如麻,即忘不了他的所作所为,又反胃于向翎和四皇妃沆瀣一气。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道:“我出去转转。”不顾身后的询问,我走下马车,无头苍蝇似的往西处走去。 灌木丛生,野草茂密,没走几步便齐了腰。夜晚的风很舒服,吹散心中的烦闷。我不知这里是何处,听着潺潺水声一味向西走去。小溪连绵,我在溪边坐下,捡了几块碎石扔着玩。石子弹了一瞬沉入河底,我叹了口气,将双臂掂在头下,静静躺着。就在快要睡着时,头上石子飞来,啪啪地打出三道水花。我坐起身道:“谁?” “以后用隔音符要加上隔音咒。”他道,“不然只可防住大乘以下修士。” 我涨红了脸,如何都说不出话。下午车内有结界又有隔音符,没想到容澹还是听了个全。想到这里,我疑惑不已:向翎修符术多年,怎么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果然,容澹道:“我知道是他刻意所为,你不必太在意。” 良久的沉默,最终我道:“我被灌了三次灵力,体内阳息过盛,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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