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理好外袍,龙行虎步的便出了院子。 良辰揉着眼睛从里间出来,正看见江咎的急匆匆的背影:“他又做什么去了?” 季晗之又走回软榻上坐下,捧起那本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去找他大哥说话。你怎么睡到这会儿?” 良辰晃晃悠悠的飘到那盘糕点边上,伸手抱起一个一点点吃,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头都要栽进糕点里:“不知道啊!昨日我明明睡的很早。”他叹了口气,像是觉得疲惫,放下糕点晃了晃脑袋。 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晕晕的,便又道:“准是这两天江咎不安生,连带着我也觉得不安生了罢。” 季晗之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书:“昨日江咎也睡了一觉。” “哦?他不是日日都要打坐?”良辰揉了揉眼睛,也有些醒了。 季晗之的声音囫囵着:“是啊,可能是太累了吧。” ===== 江咎走进厅里的时候,江怀冕和江不孤正对坐着说些什么。 见他来了,江不孤欢快的迎上来,笑容可掬,像个欢快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间扯着他的袖子。江怀冕也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眼神温柔的看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昨日难得睡一觉,却睡的也不安生,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此刻看着有些青白,眼下还有些发黑。 江咎摆了摆手,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坐下道:“无事。昨日半夜睡了一觉,大约是躺的姿势不对,这会儿起了就有些惫懒罢了。” “听晗之说,兄长叫我?”他给自己的倒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当醒神儿。 江怀冕愣了一下,随后点了头,挥手叫妖仆上了些吃的,又将人都挥退了。看江咎神色彻底清醒了,才道:“我听不孤说,你行事大胆,已然挖了墓了?” 话里像是有些似敬佩似古怪的情绪,却没有责怪。他顺手为江咎添了一杯茶,静静的看他。 江咎点点头,他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桌上。有一碟粉紫色的糕点不过上来一会儿,便大半进了江不孤的肚子,他心里发笑道:“挖了,没得出什么结论。困惑的事情反而更多了。” “便想要问问大哥,可记得当年的事?”他看过去,与江怀冕的视线撞上。 江怀冕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出声那年,我三十多了,自然是记得。” 江不孤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里的糕点,一并向江怀冕看去。 江怀冕一边说,一边给他添了茶:“成姨,也就是你的母亲,听父亲叫他成小夏,字不确定是哪几个,只音是这个罢了。” “我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江咎试图从记忆里找出片段,却一无所获。 江怀冕笑了一下,声道:“是个厉害的人族女人。”他有些敬佩,手端正的放在桌上:“一个人族,本在妖域就有些艰难。父亲又是跟你一般的混不吝,疼人的方式有些……愁人,”他笑着看了江咎一眼:“处处便更难些。她性格爽朗,便是对她有偏见的,也很快就会刮目相看。父亲若与她置气,会将她丢在街上。成姨却一点也不在意,只吃自己的,玩自己的。” “但父亲疼她。往往跟着她,所以谁若招惹了她,也会叫好好收拾一顿。”江怀冕笑着喝了口茶,随后道:“咱们江王府厉害的名声,也差不多是那时候传开的。”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道:“她在府中平日里也素来雷厉风行,那时候,王府最是清静,上下都井井有条。她对我很好,我母亲走的更早些,她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对我尤其照顾。”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折。”江怀冕像是有几分犹豫,端起茶杯又放下:“她怀孕了。” “父亲一直都很注意,但没想到,还是意外先来了。” 厅中陷入一片寂静,江不孤也露出几分惶惶不安的难过。江咎面沉如水, “她的身体很快就承受不住了。” “以我和父亲都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他看着殿外,脸上没有表情:“我和父亲都劝她放弃,趁着还早,趁着月份还小,至少先保住她的命。” “父亲求医问药,几乎用尽了各种方法,吊着她的命。” “最终还是让你降生了。”他看向江咎:“这是成姨的愿望。后来父亲便为你取名,冕。” 也是她最后的愿望。 江咎知道他未尽的话,也同时的,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他沉默了许久。 江怀冕和江不孤都没有打扰他,只是担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江不孤犹豫了片刻,声音有些喑哑:“二哥,这不是你的错。” 江咎苦笑一声,摆摆手道:“然后呢,之后可发生了什么?” 江怀冕看了他很久,像是急于确定他的状态,随后道:“成姨走后,家里冷清了好一阵子。父亲也抛开了修炼,终日浑浑噩噩,愁眉不展,看起来非常痛苦。” 江咎笑了一声,虽然他不想这么说,但若是真的痛苦,想来也不会有江不孤了。 他未置可否,就听江怀冕道:“你到底还是半妖,降生不过半年,身体各处就出现了问题。” “父亲他自成姨去后,就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但那时候他醒了。” “我们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可在你三岁左右的时候,某一日早上,还是在我怀里没了呼吸。”江怀冕脸色很难看,他单手摁了摁眼睛:“当时王府新丧,父亲将我推上了这个位置。” “随后带着你的尸首失踪了。”他看向江咎:“我并未亲眼看你下葬。” “这话是我说错了。但我却记得你当时青白的脸色,和冰冷的身体。”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将它们放在了桌子下面。 “许是父亲将你带走后,又遇到了什么奇遇也未可知。” 江怀冕喃喃的声音在厅中扩散,兄弟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否则,如何解释本该死去多年的人,如今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呢? 江咎又想起那副棺椁。 似乎还是不对。 他的父亲带着他离开,若有奇遇,为何自己的棺椁却好端端的在地底? 那棺椁又是谁的,又如何会有手印呢? 今日一谈,迷雾更重。 江咎只觉得自己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三兄弟又说了些别的闲话,主要是江大江三两人对江咎之前的事情和经历有些好奇,便一直抓着他问个不停。 说起十六的时候,江咎还提了一嘴。拜托两人去查查,这妖族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不能回北域。 他从前厅离开,回房后忍不住又坐在桌边沉思。 季晗之和良辰并未打扰他,只相对坐在床边,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待江咎醒过神来,季晗之翻过了一页书。 银发的妖族摁了摁额头:“师尊,你可知道有什么天材地宝,能有生死人的功效?” 季晗之一愣,随后垂头思索起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摇了摇头。面容清俊的青年倚在窗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就我所知,央陆曾有一种傀儡邪术,能将死人复生。” 却在江咎看过来的时候又叹息:“可那邪术唤醒的人,也不过是没有意识,没有情感的活死人罢了。” 江咎一时间更有些困惑,却对这所谓的傀儡邪术生了两分古怪的好奇。他将这事儿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听季晗之合了书,声音带着些轻巧道:“到底我也不过是百年左右的修行,这天下这么大,其中的机遇奇缘又岂是我这区区百年能见识全的?” 江咎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可若真如此,那这些真相不就如大海捞针一般难寻?顿时又是一阵气短。 季晗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走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着急也没用的。” 【就是再着急,答案也不会自己跑出来。】 江咎听见他心里无端响起的声音,带着一声叹息。 又想起昨日夜里,季晗之不悲不喜说的关于他姐姐和伏家那些事儿。 一时间觉着这迷雾更重一层。 他不禁心中苦笑,虽说是师徒,却也不必连身世都如此一脉相承的不清不楚。 江咎将茶杯撂了,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想着想着,话也就说出口了:“待这妖市的热闹结束了,你可想要回央陆?” 季晗之一愣,在他身边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放在桌子上:“怎么,你要留在北域吗?” 江咎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我在何处,都并无不同。” “原本想要回央陆,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未尽之事。”他说话间,视线看向青年:“如何?可要回去?” 季晗之思索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然后摇摇头:“其实没有了。若是回去,也不过是回家看看。上山这许多年,也该给姐姐扫扫墓。”他看向外头的天色,这会儿已然快要日落了。 江咎知道他说的是南裕郡,便点头道:“成。可要我陪你一道?” 季晗之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心里也不禁有些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他看了江咎半晌,垂下眼睛:“无妨。不过是些简单的扫撒活儿,我如今也是干得的。” 江咎一愣,这下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不过是象征性的一问,却得了这么一个回答。 他心里气的咬牙,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立刻收回来。 想起今天江怀冕说过的话,又觉得还有出路,便一咬牙强笑道:“那也行。省得师尊一直对着我看的厌了烦了。” 季晗之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转身进了里间去了。 江咎摸摸下巴,心里觉得有趣。招手叫良辰过来,两人传音入密嘀咕了好一阵子。 ======= 近一月时间,江咎与季晗之几乎日日泡在妖市里。 因着一个月前的事儿,众人对他都更多了几分忌惮。自然也有背地指指点点的,江咎却也不在意。 毕竟也不敢说到他脸上来,他也懒得去计较。 不要说说到他脸上了,就是在他眼前表现出来一点,都是不敢的。 他刚揍的那是谁啊?那可是妖王的六子! 冲着人的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还直接将人打晕在了闹市。 可即便这样,这人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妖王也只是叫了兄弟三人进宫一趟,当晚就全须全尾的又出来了。 顿时,江咎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便深不可测起来,更加让人不敢招惹了。 但这一日,江咎并未与季晗之同行。季晗之只说这些日子累了些,需要休息,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江咎倒是无所谓,不如说他对季晗之直到此时才对这妖市失去兴趣而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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