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在外头的动静,听着焦躁,就出来看看。”季晗之脸上没有表情,手里的烛台影影绰绰的火光打在他脸上,柔和明亮。 江咎坐起身,将软塌上的东西扫开了,迎着季晗之坐下。“没事儿,吵醒你了。” 他走去给季晗之倒了一杯茶水,用妖气烘温热了,递到青年手心里。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烛台。 外头还冷着,江怀冕念着季晗之是凡人,特意让人送来了炭火。江咎一挥手给点着了,屋里才暖了些。 “这么晚,你发什么愁呢?”季晗之看着手里的茶水,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江咎坐在桌边,看着青年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袍,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大氅。一边上前给他盖上,一边道:“没事儿。你要不再回去睡会儿?这会儿还早着。” 【醒都醒了。】 季晗之用手拢了拢那盖在腿上的厚重毛毛大褂子,一头漆黑如墨的发就这样绸缎似的散在身后。他半抬了头,从身后抽了个软枕出来垫着胳膊,整个人窝坐在榻上:“无妨。左右也睡不着了。” “说说吧。”他看向江咎,将手中的茶放在一旁榻上的小矮桌上。 江咎犹豫了片刻,却又觉着这些事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说的太多总是不美,事情还没个决断,倒叫季晗之跟着头疼。便摇笑到:“也没什么。只是看你这些日子有些心不在焉,对着我走神的次数越加多了。” “正盘算着是不是去剃个头,好叫你把视线都放在我身上。” 江咎笑的像个痞子,手撑着脸,就这么没骨头似的窝在桌子边上。这动作换个人做了大概多少有些讨打,可他长的好看,这么坐着就多出些风流不羁的意思了。 季晗之白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水来,借着喝茶掩去眼中神情。声音模糊道:“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江咎本也就是打趣儿,把之前这室内的阴云岔过去。可见季晗之这副样子,他又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旦出现点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师尊就做些别的磨开他的注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手底下跑了,最终也没问出来什么。 他看了看窗外,更深露重的,最适合谈心。 况且他也贪心,总想要季涵知自己亲口说些什么。甭管是让江咎跟着着急也好,遇见了麻烦让他想办法也好。 他乐意给季晗之收拾摊子,可季晗之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 心里寻了一个差不多的切入点,盘算着时间,只计划着今天一定要从这个人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师尊,”他正了正脊背,声音有些怅然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季晗之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的抬头道:“问这些做什么。” 江咎听着这话心中苦笑,只觉得自己实在了解眼前这个人。就知道他一定不会直接回答,倒给了江咎机会:“我说了,我最喜欢师尊。可师尊是不是呢?” 季晗之沉默了半晌,说他犹豫吧,也不像,倒像是单纯的傻了。随后回过神来道:“自然,你是为师如今唯一相关的人了。” 他说着,目光却没看江咎。 江咎咧了咧嘴,有些苦涩的意思,还是撑着继续问:“那那个渺渺呢?她与师尊,就没关系了吗?” “她……”季晗之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江咎控制着自己不听他心里的声音。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又当又立。 听他心音这事儿吧,做都做了,之前那些他也都听了,可正当到事儿上了,他却又像逃避似的不乐意。 明明早就开始能窥探到眼前这人的内心了,却在一些事儿上像是掩饰似的,揪着那一根筋,轴在那,就是要季晗之亲口说给他。 他若是一条路走到黑了,听到底了,也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季晗之的过去也没那层让人厌烦的迷雾了。 明明季晗之自己都不知道被人读了心。 可他莫名就是觉得,若是就这么听了,就这么窥探了,连最后一层遮羞的东西就也没了。 不只是季晗之,他也是。 他还觉着只要在这些重大的事儿上只听季晗之嘴上说什么,就能给人应有的尊重。 可分明自己从开始,就没给他相对应的体谅。 他不能直接狠下心来不听吗? 他能。他若是真不想听,季晗之的心音就真的传不到他脑海里。 可他有私心。 江咎坐着,等对面说话,却也在心里想七想八的唾弃了自己一番。只觉着这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自己恐怕难以收场。 季晗之温柔又体贴,可这种事谁又说的准? 若是他急了,转头就不要自己了。 那江咎才真是去了半条命。 打定主意这能读心的本事要烂在心里的当下,季晗之说话了。 “她,也算是不相干了。”声音带着些惆怅的叹息,还有些迷茫。 江咎将这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嘴却比脑子还快上两分:“她到底是师尊的谁啊?” 问出这话完了,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季晗之显然没打算让他知道,之前问过一次,不是也叫他遮掩过去了。 搁在当下,就好像他趁着人半夜心灵防线脆弱,钓着人、逼着人说似的不体面。 季晗之却好像不在意,没管他那些小九九,声音很轻,似有似无的叹息:“她是我长姐唯一的女儿。” 江咎控制着自己安静。于是他一句话不说,等着看季晗之是不是还能再说出点什么来。 季晗之倒像是这会儿发现了他的纠结,轻笑一声,脸上却还是木然的:“也不用这幅表情。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往日里觉着没必要叫你知道。” “现在看来,你还是好奇。”他道,声音里有些笑,还有些嘲讽。 江咎一时间分不清这嘲讽是对着他江咎来的,还是朝着他季晗之自己去的。只能继续保持安静。 季晗之手指在大氅的毛绒面上摸了一把,眼神多出几分柔软来,笑了一声道:“我原是……” 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停下了,急的一旁的江咎是抓耳挠腮。 可他却像是叹息似的摆摆手,揭过了这一茬:“我是谁倒也无所谓了。” “只说我长姐吧。”他端起茶来递给江咎,江咎接过来乖觉的又给填上一杯,再烘热了之后递回去。 “我长姐,名叫季涵烟。长我六岁,自小我姐弟便相依为命,也没见过父母。”他有些怅然的陷入回忆,“长姐一直做给人浣衣的活计来维持我两人的生计。后来我长大了,寻了一处茶馆去卖唱,晚上也歇在茶馆里。” “我有了活儿可做,家里多一份收入,倒也不如小时候那么难熬。”他眼里露出笑意,慢慢悠悠道:“后来长姐来看我,说她要出嫁了,叫我陪同一块去。” “对方是南裕郡的伏家长公子。”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莫名的颤抖,但又很快拉平。遮掩似的,又端起茶水来啜上一口。 “她与我说,伏永丰其人丰神俊朗,家财万贯,做的是仙门的生意。唯一的缺点,便是不良于行。” 后头的故事,江咎静静的听了。 季晗之的姐姐季涵烟嫁过去之后,季晗之也跟着去了南裕郡找别的营生,只为与自己的姐姐近一些。 后来,季涵烟婚后不过月余时间便怀了孕,生下了伏渺,自己却因难产大出血撒手人寰。 季晗之时常去探望伏渺,小时候的两人关系也非常好。季晗之时常还会给伏渺做些衣服,首饰。 再后来,就是伏渺记忆中的那件事了。 伏家满门,尽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 没有人找的到凶手,唯有伏渺,不知缘何认定凶手便是季晗之。死死咬定,她在现场亲眼看到季晗之的剑上带着血,砍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季晗之被迫背井离乡,后来进了长秋剑派修了仙。曾下山寻找小外甥女的踪迹,却被告知,已经在许多年前就失踪了。 “我相信她没有死。”季晗之微微一笑:“若是让她就此放下仇恨,不过是一枚剑胚,一身修为。给她,也就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江咎却觉得哪里不对。他思索了半晌却没有头绪,只沉默着送季晗之进了里间休息。 他又兀自躺在季晗之刚才歇过的地方。在淡淡的茶香味道里,忍不住又回忆起季晗之刚刚说的一切。 季晗之近日常常失神,特别是在北域的边关时候,更是频发。 他的样子像是困惑,又像是熟悉。他刚才所说的一起,听起来像是顺理成章。可又有种江咎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有些地方叫他觉得对不上。 长秋那日半空中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细节都被江咎深深拓印在脑海里。季晗之和伏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被他在脑内完全的复原。 伏渺那日大动干戈的一定要季晗之孤苦无依,又要他剖剑坯以还,还说季晗之“丧尽天良,罔顾人伦的事情是一件也没少干”。 恐怕事情远没有季晗之说的这样简单。 他思索了片刻,线索实在太少,理不出头绪。季晗之印象中的始末,和他个人的看法,刚才已经一并都说给江咎听了。 他就像是东西背负的太久,说给江咎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像是撒谎。也许有所隐瞒,但至少他说出来的事情,都是真的。 若伏渺和季晗之都没说假话,那伏家被满门灭口的那日,伏渺看到的,又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呢? 他兀自思索着,竟也这样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待他睁开眼,便看见季晗之坐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垂眸看书。 他身上盖着里间的被子,还有些淡淡的茶叶香气。 青年静静的坐着,脸侧有一缕黑发垂下来。鼻梁高挺精致,眉眼如画。 他轻轻翻过一页,察觉到江咎醒来,眸光淡淡地看过来:“醒了?” “要吃点什么吗?你大哥送了些点心来。” 他站起身,端了桌上的糕点放在江咎额头旁边的矮桌上。 “师尊……我做梦了。”江咎看着房梁,目光有些怔愣的道。 “梦见了什么?” 江咎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在梦中都看到了什么。干脆便也不想了,只扶着脑袋坐起来:“忘记了。” “但感觉不是什么好梦。” 季晗之眼里露出些笑意:“日间思虑过多了。小小年纪。” “这会儿已经晌午了。你大哥刚才差人来过一趟,我见你睡的香便没叫你。”季晗之又为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叫你去前厅与他说话。你这会儿醒了,就过去吧?” 江咎只觉得这一觉睡的不安生,浑身酸疼,连眼睛都有些异样的酸涩。接过茶水猛灌一口道:“正巧我也找他有些事情。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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