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本书,或者说,是一本破旧的用纸张装订的本子更为恰当。 封页上沾着些黑色的脏污。后头的书页被一阵阴风刮起的片刻,哗啦啦的声响里,江咎只看见其中的一片空白,还有些被撕掉了什么的痕迹。 这是一本只写有它主人姓名的,被撕过的书册。 窗外的天光晦暗了些,烟尘在空中飞舞,屋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脑海里纷乱如麻,各种声音在这一瞬间在脑内盘旋,嘶吼。有陌生的诡异感撕扯着他的身体与精神,像是要将他从中劈成两半。 他看着那上面的名字和那个有几分熟悉的符号,眼里露出明显的困惑。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哒…… 哒…… 哒…… 江咎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书扔进了乾坤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装作一副在室内查看的如常样子,神情有些僵硬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季晗之。 青年一脸冰冷的漠然,在见到他的瞬间,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怎么了?” 一如往常的温润声音。 江咎却觉得背后都是冷汗,鸡皮疙瘩在整个四肢上蔓延,汗毛都一根根倒立起来。 “没事……”他听见自己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声音。 接着就看见对面青年的视线,一点点的越过他。 落在了被他挡在身后的,空空如也的书架上。
第64章 恐惧、荒诞、和与或 ◎一刀一刀剜在他的脊骨上,要割下他一段血肉来。◎ 季晗之只扫了一眼便转过头来, 有些疑惑的样子:“怎么了这是,看着这样慌乱。” 江咎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心里嘲笑自己,竟也开始自己吓自己。 可又实在是在意,便走上去, 拉过了季晗之的手腕将他扯到了外头的空地上。 他拉着季晗之蹲下, 后者顺着他的力道蹲在他身边:“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江咎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了点头:“没有, 只是有些东西有一点在意。” “所以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些问题。”他的眼神认真的与季晗之对视。 季晗之被他看的有些懵了, 眼里露出些茫然来:“你说。” 江咎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那无名的恐惧和惊悚感削弱了些。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记得你姐姐长什么样子吗?” 季晗之有些不明所以:“当然。虽然百年过去, 印象有些淡了, 但总不至于到完全的忘记。伏渺的眼睛就和我长姐长的很像啊。” 江咎点了点头, 又问:“那你记得咱们两人初见的时候的事情吗?” 季晗之眼里的困惑更重了:“我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没了脑子。” 江咎一愣,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 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可疑的, 只当自己刚才是被那室内破败空寂的氛围影响了才疑神疑鬼。 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惧褪去了, 就只剩下些好奇来,随意从身边抓过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诶, 师尊,那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啊?” 他扔了树枝, 转过头去看季晗之。 一边在心里笑自己,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吓成这个样子, 实在是不体面, 一边静下心来, 安安静静等着季晗之的回复。 季晗之看向地上, 有些怔愣:“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 季晗之看着这符号,眼里露出些惊喜来,但很快又黯淡了。他叹了一口气,抓起江咎刚刚扔掉的树枝,为他解释道:“这个符号,代表的是‘和’的意思。” 他说着,就像是当时在瑶光峰上对江咎讲课一般,只是这时候的语气听起来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和活力。 江咎眯着的眼睛猛的睁大,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起来。 他死死盯着青年,认真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生怕漏过了什么。 “一般,当表示甲和乙怎么怎么样了,就会用到这个符号。写作:甲&乙。”季晗之点了点,在江咎照猫画虎画下的符号两边,各写下了甲乙两字。 江咎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心里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慌有了解释。 他死命的压下那种说不明白的惊,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那个符号道:“所以师尊,这代表着,这个符号前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吗?” 季晗之这下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一般情况下应该是的。反正我不会用这个符号来代表‘或者’的意思。” 他捏着树枝在地上点了点:“好了,所以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个符号的?是刚才在书房看到的吗?还是你本来就知道?” 江咎没能注意到,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惊喜的探究。 院子里的风有些凉,吹的江咎几乎坐倒在地上。 他无端的觉得自己冷的很,比在北域的时候还要冷。 江咎白着脸,连嘴唇都在颤抖。他像是犹豫,又像是觉得荒诞。 眼睛在“甲&乙”那一排字上转了又转,最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季晗之问道: “师尊,你曾经,改过名字吗?” 季晗之困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啊,一直就叫季晗之。” 那不是作假的眼神,江咎对自己说。 他喉结滚动了片刻,最后一咬牙,从季晗之的手里拿过了那根树枝。 江咎一挥手,妖气便将那个甲乙两字抹去。 他一笔一划的写下刚才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名字。 “那师尊,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将树枝放下,放在了季晗之手边。像是等着他去拿,再像刚才一样做出解释。 但季晗之没动。 他看着地面有些怔愣。 那是两个并排的名字。 “季涵知&季晗之” 江咎看着他沉默,心里的荒诞感几乎将自己淹没。 “所以,师尊,季涵知和季晗之……是不是一个人?”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几乎嘶哑的声音问出口。 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 却没想到青年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是!” 但下一瞬间,又像是自己也不清楚了,脸上露出明显的震惊来。 他眉头紧紧皱着,就这从蹲变成跪,伸手去触摸那六个字和一个奇特的符号。 江咎站起身来。 “师尊,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他颤抖着声音,避开了眼,不去看那跪着的青年。 他在书上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那种诡异的直觉为他带来的,是更大的恐慌和一种已经无法用玄妙二字形容的,恐怖的神秘。 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用尽了全力才将自己死死钉在地上。 江咎在街头巷尾之间长大。他听过的各路消息和别家的闲话数不胜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博闻广识。 他突然就想起曾经听过的一种情况。 这世界上有人的身体里会有两个灵魂。那个印象中的不记得名字和长相的少年,平日里温文尔雅,却会在半夜发狂,将家里的东西砸的稀碎。最后被人当做妖魔活活烧死了。 江咎知道,那少年的家里有很多腌臜事儿,到底也不过是自保。 可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恐惧。他不知道季晗之到底是不是也是那样。又或者,他是更离奇的某种东西。 他现在不敢断定季晗之到底是不是人了。 他师尊身上的迷雾实在太多,多到他都有些怀疑,曾经两人一起度过的年月是否还真实。 江咎是妖,他还有良辰的契约。他的直觉一向准确,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他因为季晗之的隐瞒,还有些莫名的愤怒。 他控制不住。他在心里劝说自己,他一定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他一定是不得不这么做。 可到最后,这些所有的心理建设也都崩塌在这一行字上。 落在那一个奇怪的符号上。 他天马行空,心里有一个小世界的师尊啊,你到底是谁? 而他江咎,爱的到底是季晗之,还是季涵知呢? 他被巨大的荒诞和被欺骗感包裹,妖气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外泄。 下意识的,他避过了那魂不守舍的季晗之。无所适从的,又没有目标的将周围的一切绞的天翻地覆。 破败的巷弄,变成了更加破败的废墟。 他站在烟尘里,看着季晗之:“你们,是在一个身体里吗?” 季晗之没有回答,像是比他更加的恐慌,他几乎趴在地上,颤动着用手去触摸那一行字。 他渐渐的开始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比鬼神更可怕的东西。江咎从未见过那清冷矜持的剑仙如如今这般模样。 他几乎想要伸手去扶他,最终还是止住了步伐。 季晗之膝行着去找那根树枝,在“季晗之”三个字上用力的画横线。嘴里控制不住的,发出一些似呜咽,似哭嚎的声音。 他手一松,木棍掉在地上。江咎又看见他哭着去用手指一遍遍的描摹那涵知二字。 江咎看着,竟觉得不忍。 “我…是……季晗之…”他听见他用嘶哑的、变了形的声音艰难的喊。 “晗之……是…天之,将明的……晗……” 芝兰玉树的青年趴着,毫无往日的仙风道骨。他痛苦的扶着额头,像是在遭受巨大的折磨,嘴里小声的哭喊也渐渐变得凄厉起来,尖锐的,带着巨大惊恐和恐惧的声音,让江咎听的忍不住鼻酸。 “我,没有……骗你……”他看见青年眼睛猩红着,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抖着声音,整个身体都抖着,颤颤巍巍的。十指紧紧扣进了黄土里,像是最后的挣扎。 他的师尊,没有骗他。 “我……不……知道…” 他的师尊,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咎蹲下身来,眼眶通红着,将像是困兽般的青年揽进怀里。 季晗之抖若筛糠,连带着江咎都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紧紧的将人困住,双臂勒紧,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你不是他,你是季晗之,我知道,我知道。” “对不起。”他说,眼泪落下来,顺着眼角流到下巴,最后没入青年肩膀处:“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几乎是麻木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是季晗之,我知道,我知道。”只能生硬的重复这一句。 季晗之没有骗他。他这么跟自己说。 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像是说服季晗之,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季晗之呜咽着,像是恐惧,像是痛苦,最后凄厉的在他耳边放声大哭。 江咎听着,如山海般的羞愧在心里漫上来,重重将他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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