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唤。 “阿迹。”他应。 他仰起头,他垂落首,他们抵近了,交颈缠吻。温烫指尖覆落后颈,白司惬意眯眸,直至滚炙的、粘稠的血迹,自其眼尾汩汩淌流而下。 真好呢,此瞬这般,安宁寂静。他心下叹息道。只是可惜,他啊,就快要死了。 三日前的最终一战,贪婪教主无掠夺了他心脏所剩全数异能,又引爆震碎了五脏六腑,他已然是垂亡将倾之人。 眼尾、眸稍,面庞之上,猩红愈涌欲汹。 遭咫尺处的猩红所刺痛双眸,白迹似微怔,而后他又用力勾了勾唇,以指腹擦拭安抚,柔声低语:“没事的,哥哥,我们即将归家了。” 家……么。 白司恍惚弯眸,翕动惨淡薄唇,欲笑,欲言,又忽而剧咳起来,呛声咯血,猩红大团大团滴落在白迹掌心,似绯色冶丽的玫瑰。 白迹敛瞳,他迫自己望上去无动于衷、似无所觉,可出卖他的,苍白指尖难遏制地开始抽动痉挛。 “阿迹。”他受猩红糊眸,迷蒙着望不清晰,又嘶哑唤他,伸出苍白素指,柔慢地拂过他眉眼,“别哭。” 泪珠泅入血色,晕染释散,白迹沙哑启唇,吐字应他:“好。” 白司笑,银瞳眯弯似钩牙,似稚子流露餍足瞳光,而咳声渐熄渐弱。 “别怕……”他无力地捏捏他的指,嗓音微似虚轻气流,“有阿迹在,哥哥一点也不痛。” 白迹抵碰他额头,在那安抚字句里,恸极,恸极,哽咽不成声。 不痛么?他战栗心问。 骗子…… 他好想、好想咬字发声反驳他,好想再次忤逆他,可是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 舍不得……教他的哥哥,再痛一次,更痛一些。 “哥哥……”他无能地、徒劳地、绝望地唤他,“白司哥哥……” 马车遽然停了晃动,二人恍惚不觉。白司在低唤声里吃力抬指,揉抓住他软白雪发,长久地不再发声,失去动作。 而白迹,垂首默然,彻彻底底地,成了胆怯的懦夫。 懦夫再不敢去望,再不敢去听,望此最后一眼,听此最后一声,他滞涩不愿抬眸,不愿直面,畏惧直面。 就好似十多年前,那小小的少年,于其母亲冰冷失温的残破尸首之前,脊背佝偻,长跪不起。 他不听、不看、不去想。 就好似……就好似此番,便能就此逃过永别。 四下死寂。 永别将至。 迟衰的心跳之声渐渐、渐渐趋于终了。 终了……终了…… 而就在此瞬! 一只素白纤手猝然掀帘而入,少女踏步抵近,倾身,直直以指尖覆上白司心脏。 须臾间白迹迫己回神,他泪痕错纵,猛地掐住少女手腕,欲要制止其动作,却于下一刻,自掌心之下察觉有汹汹异能之流涌出,顺着腕骨灌入白司心腔,为其瞬间注入磅礴生机。 这是…… 白迹血瞳战栗,眦目望去,得见眼前少女冷冽抬眸,同他对视一颔首。 “陛下,我名谷君。”她迅速解释,“我为谷生将军胞妹,生而与兄长异能系出同源,皆通修复回生之术。” “因弑神官挽救天下众生,故我特来救他。”
第68章 Chapter068 祛尘 逾半日,车轼悬上通行牌,驶入东灵白家。 夜色燃烛,烛光夹道,马蹄迎光停驻,谷君率先跳下马车。 她侧首微乜,望白迹踩踏杌凳而下,肩头趴着雪猫咪,怀中抱着哥哥白司。 白司眸半低敛,神色怏怏懵懂,长指攀攥着白迹领口,似未全然寻回神智,温驯顺从白迹被带走往前。 谷君倏然间生出狡黠神色,她忽地朝着猫咪龇牙哈气,猫咪一下受惊,跳落至白司怀里,致使那银白瞳珠一瞬滞涩,显出生机,微微上移。 白迹步履骤顿,察觉遭得顽闹,他压低眉心,冷凝睨去:“谷小姐。” 谷君心虚地摸摸鼻尖,又垂下头,嘟了嘟嘴巴,嘀咕道:“……好凶。” “嗯?”白迹血瞳轻眯。 谷君连忙复又咳了下,佯作镇定道:“白少主一时吸纳巨量修复异能,需稍走动才好,有益于……呃,适应。” “原来如此。”白司轻哑道,“有劳谷小姐。” 顿了顿,他弯眸柔柔唤他:“阿迹。” 白迹神色黯然,下颌绷紧,却仍是依从其意愿,将哥哥自怀中放下至地面。 他方一立稳,忽而远处有急促脚步赶来,柯汎自夜色烛光下出现,欣然含笑欠身:“少主归家了,汎多有失礼,未曾早早远迎。” 白司抵唇,掀眸温和望向他:“家中安宁么?” “一切安宁。”柯汎躬腰做出请姿,切切道,“少主,宛斯陛下,二位奔波时久,请入内休憩。” “哼。”一侧谷君忽而出声,神色微愠,“所以我是什么?一只透明的虫子么?” 柯汎微怔,似是才发觉她存在,滞顿道:“您是……” “我是你家少主的救命虫子。”她愤愤蹙眉,瞪他,“兄长所言无差,白家管家果然都是冒失鬼,没礼貌。” 她懑然不平,柯汎满眸疑惑,求助般望向白司,白司歪头眨眸,抵额做了个双指并合的手势。 霎时间,似见得一位老将军音容笑貌,柯汎霎时恍然,心道原来她就是…… “汎确乎冒昧,在此见过谷生小姐。”柯汎复又勾唇,“请您移步同往。” “嘁。”谷君叉腰,别开脸,神色傲冷地率先走了。 柯汎掩唇而笑,欠身再请,领白迹白司往西楼而去。 * 西楼燃明烛,四下光色澈透。 途经鹅卵石小道,忽见一道颀长高岸背影,正背对来侧,端坐于枫树之下长椅之上。 听得言语脚步,他回首来,露出肃穆面容,惹柯汎一惊,匆促行礼:“参见家主。” 白司亦倏滞,旋即他压低眉心,倾身轻唤:“父亲。” 此句落,长椅之上白颂瞳色沉黯,他盯着白司,复又盯着二人相扣十指,并无话。 白司薄唇呈直线,他指尖轻颤,却于下一刹,反攥得更紧。 “父亲。”他再启唇,敛眸低语,“司自知此次擅离之举已触罪,来此请罪。” 此句意味分明,表露其笃定除此之外,再无罪责。 这般已算得忤逆,柯汎听闻,瞬间抑声屏气,畏惧即将可能发生之事——家主怒而降罚于少主之身,抑或迁怒于宛斯迹。 果不其然,片刻后,白颂蹙眉,森然下令:“过来。” 白司淡淡应“是”,而后带白迹一齐,上前数步,仰头。 柯汎眉心一跳,便要出声阻止事端,可他未曾料到,须臾后,白颂却仅仅道:“手腕,掀起我看。” 柯汎一怔,白司亦怔。 因此白颂重复字句,放缓语调,竟不见半分怒意:“先露左腕。” 左手十指未曾遭占据,白司咬唇,顺从抬腕,递向白颂。 旋即白颂掀他衣袖,而后摁住他脉搏,覆盖指尖,驱动鎏金异能,探查起他周身伤势。 寂静弥漫,半刻钟后他松开白司腕骨,毫无情绪地道:“好了。” 顿了顿,他又冷言:“此番诛杀教主,你做得很好,可免罪罚。” 而后不及得回应,他转身,大踏步离开。 柯汎呆望着他背影,又愕然转望白司,呐呐道:“少主……” 白司默然眺望,却是白迹微微笑着替他道:“柯先生如有疑,可自去提问。” 柯汎滞了滞,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眸,答“好”,匆促跟了上去。 “冒失鬼还当真去啦。”谷君歪过头,“此番易懂之事何须再问?稍想便知,白家主这是默许之意。” “默许?”白迹轻笑,垂瞳望着哥哥,却佯作疑惑道,“默许什么?” 谷君亦露诧异,浑然在言“你连此一层都悟不透么”的神色,眨了眨眸,回答他:“自然是,默许白少主带陛下回家呀。” 言及此,谷君又笑道:“哎,两位英雄先生,适才连家主都不吝惜夸赞之词,看来斩杀教主的个中细节,已然在东灵上下传遍了吧。” * 岂止是在东灵传遍。 远方国度,譬如月弥。 月弥都城里,正值晨时,旅店旅客齐聚,有人将杯盏重重掼至桌案,朗声喝:“快哉快哉!委实快哉!那兴风作浪的贪婪教主终于死了!” “弑神官大人高绝!”有人附和,“他远超众望!乃是黑星一等一的英雄!若是我有幸能稍睹其尊容,也算此生无憾了……” “所言不虚!”旅店王老板拍掌,“想必诸位还不知吧?去岁,弑神官大人可正坐在我店中,饮茶用餐呢!” “真的假的?”旅客面露诧异与惊喜。 “自然不假,喏。”旅店老板指了指身后,“就坐在那个位置。” 旅客随之抬眸望去,见得那位置之上正对坐着两名年轻女子。 其一红发黑瞳,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白色圆帽,笑盈盈地撑颌,另一手伸指戳着一枚骰子,望着对侧女子,笑言:“先生又猜错了,此次仍是小点,该罚一杯。” “好。”对侧女子纵容轻笑,“依从殿下之令。” 红发女子,月蕾笑而斟酒,推至对侧霖身前,示意请饮。 霖执盏一饮而尽。 “殿下,此为第十杯了。”霖叩了叩桌沿,温和道,“霖已然是精灵躯壳,再饮千杯也无可微醺或酩酊,您莫要再淘气了。” 月蕾嘟了嘟嘴巴:“好吧,就那先放过先生。” 霖勾唇轻笑。 “唉,无聊。”月蕾捧起脸颊,“红也真是,若非她昨夜不辞而别,此瞬我们还可一同畅饮。” “红小姐伤势已近愈。”霖并指扶了下眼镜,“其想必还有旁事要办。” “另,殿下。”霖又言,“时辰将至,您该回宫内理政了。” “喔不!”月蕾望天兴叹,“怎么这般快便须返回?还不算尽兴呢!” 霖起身,绕去,自然而然牵起她手,弯眸笑道:“走了。” “呜呜。”月蕾起身,嘤咛佯哭,作可怜神色,眸底却隐藏狡黠,“那先生今晚再陪陪我,可以么?” 霖笑而不语。 “还有还有!”月蕾晃了晃她手腕,撒娇央求,“老师此番让让我嘛,我想让老师也试一次……” 霖此次却决绝启唇,截断她:“不行。” 月蕾跺跺脚,皱起鼻尖泫然欲泣:“呜呜,霖老师……” * 日华游转。 东灵终得入昼,掌权者白颂迅速熟稔地用过三片早餐面包,起身,去往东楼办公。 到得阁室前,白司已然立于门侧,倾身行礼:“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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