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在。”白迹摩挲浅色小痣,释放温感,柔柔低语,“哥哥歇息片刻,醒来即可抵达东灵。” “好。”白司蜷入他怀,垂睫阖眸,未再有声。 白迹默望他,红瞳黯然失泽,其掌心输送不休的异能流束渐弱渐撤,他再次暂时地耗竭了火种,唯有将哥哥摁得愈近,几要揉入骨,熔他血。 哥哥…… 又一次地教哥哥饱承痛意。 他低头凑近去,望得哥哥薄唇寡淡失色,是以难遏制地,以指腹覆上,轻轻擦抹蹭捻。 残余的温晕染开,苍白薄唇因而泛起浅绯,白司很轻、很轻地,似猫咪般,发出闷呵:“唔……” 白迹长睫扑簌,抵面,亲吻他额头,以作安抚。 须臾后猫咪将面庞埋入他怀中,沉沉安眠,惹他勾唇轻笑。 片刻而后,厢帘之外遭人轻叩敲响,以询问是否可入内,白迹应声“请进”。 柯汎挑帘躬身而进,他飞速且识趣地扫了瞬白司,维持一步之遥,旋即恭敬垂首,轻缓道:“殿下,汎斗胆,请问您可否告知少主而今伤势如何。” “柯先生客气。”白迹红瞳乜他,沉声答,“哥哥先遭贪婪教主重伤,后又遭威尔丽施加鞭刑,且据我所察,鞭刑逾过百道。” “什……”柯汎蓦然睁大了双眸。 他攥紧拳,眸底跃出须臾的愤怒,而后他不得不压抑愤怒,再次垂首,匆匆道:“是汎失职,未能提前赶到,汎此刻便去请医者入内。” 白迹颔首,微笑道:“有劳您。” 须臾后疗愈系医者受邀登车,为白司治疗,因此车暂停于某处僻静街道。白迹、柯汎下得车前,柯汎仍攥紧双拳,频频望向车上,眉心蹙起显露忧色。 “柯先生。”白迹唤他,“冒昧询问,您即是柯意先生之子么?” 柯汎微怔,须臾后颔首:“是。” 稍顿须臾,望见白迹疏离浅笑,柯汎踟蹰道:“殿下,您与少主……” “怎么?”白迹红瞳璨然,含笑望他。 “无事。”柯汎摇首,抿唇,终究还是言出,“汎擅作主张,非分提醒您,家主待少主,极其严苛,他从不允少主动情生愫。此次回东灵,只怕是……” 这一句点到即止,惹发红瞳微眯,白迹笑达眸底,虎齿露尖,道:“柯先生善语,迹侧耳领受。” 柯汎松了口气:“好。” “但有另一蹊跷事,迹十分好奇,想向您略作询问。”白迹又语,见柯汎微滞,他稍稍勾唇,继而道,“您不必失措,此事关乎哥哥,然绝非要紧事。” 柯汎恭敬低首:“殿下请讲。” “数载前,我于民间闻知,哥哥彼时因孤身诛杀贪婪第五神言,故而受任弑神官一职。”他敛眸,红瞳失色,没入虚影,“然东灵素来不乏顶尖高手,为何他是孤身一人?” “竟是此事……”柯汎握拳,“您既问,我便无可隐瞒。” 稍措辞须臾,他道:“殿下想必不知,自汎于白家任职管家,便得知少主每岁岁末,便会罔顾家主阻拦,孤身出行半月。” “为何?”血色十字微晃。 “汎亦曾作如此询问……” * “少主。”月夜之下,柯汎赫然色变,“您是何时归来……” 数步之遥处,枫树之下,皎色月华似水纹淌漾,少年白司墨袍曳地,苍白面庞匿于兜帽之下,神色淡漠,默然睨他。 柯汎顿一瞬,然如何也无法按耐,又问:“您为何又失踪了?家主遣人四处找您,听闻您曾身赴险境,诛杀了一名贪婪主神,此等危重之事,您究竟……” “寻骸骨。”白司终启唇,语调寒冽。 骸骨……? 柯汎惑然不解,眨眼,又踟蹰道:“您所言是指……” “故人骸骨。”薄唇翕动,道。 下一瞬白司再不予他眸光,灰瞳敛入,简赅问:“父亲何在?” 柯汎匆促回神,答:“今日举行国会,家主此刻尚于东楼办公,您若要见,需等候多时。” “嗯。”白司冷无情绪,黑靴调去,转身踱步远离。 稍刻后柯汎提足匆促跟上。 “少主。”他步趋紧随白司,“您今日可曾用过晚膳?” “不必。”语调如冰。 这便是尚未用过之意,且说不准连早中餐食亦不曾用过。少主素来乏食,等会须去为他备下一杯热可可。 思忖须臾,柯汎抿唇,望他修长脊背,露出忧色:“汎斗胆再问,您此次可有负伤?” 白司冷冷乜他,不言。 柯汎忧色愈浓,笃定他确乎受了伤,且分明是重伤。 这如何得行?少主素来身负生寒痼疾,又再负伤,只怕是痛苦不已。 他微微出神,丝毫不觉,前方白司倏然步履停滞。 直至随即撞了下,柯汎一惊,惶恐赔罪,怎料余光间瞥得熟悉的家主华袍。 白颂冰森低沉的嗓音自头顶掷落,讽道:“竟还知晓回来。” 柯汎脊背发凉,欲出声,白司屈膝跪地:“司自知罪,请父亲降罚。” 良久,四下寂静,唯余夜莺不噤,啼声空灵渺远。 空气似密而重,教人难以喘息。压抑氛围中,柯汎躬得背部发僵,惴惴间,听得白颂冷哼:“确乎该罚。” 他蓦然一悚,慌促道:“还请家主……” “是。”白色已然颔领,漠然敛眸起身,便照旧例,欲自行去禁室依罚。 “停下。”白颂遽然道,眉微蹙,声压森然,“我令准你离去了么?”
第51章 Chapter051 痴瘾 此言毕,白司滞步。 须臾间他如提线木偶垂首,神色漠木,依言屈膝再跪,机械平声道:“司明错,请罚。” “很好,白司。”白颂居高临下,冷眸睥睨,“你当真愈发放肆。” 东灵掌权者威迫骇人,柯汎胆寒战栗,窥见他踱步逼近,豁然一脚踹上白司胸膛。 嘭! 白司摔仰落地,偏头咳呛,剧颤咯血。柯汎猛地抬眸,大步跨至白司身前,撑臂作挡:“家主息怒,少主眼下负伤,且他已然知……” 句音戛然而止,暗金结界自白颂掌心展开,猛地推开柯汎,禁止他再言。 宽大手掌抵上苍白脖颈,白司遭扼喉抬首,灰眸涣散空洞,承白颂逼视。 “柯汎言你已知罪。”他森冷眯眸,“可我看不然。” “白司。”他额角青筋暴突,字字诘问,“宛斯迹已死三年整,期间你三番擅自外出寻其尸,当真料我不知么?你还要同我犟到几时?” 白司咳声压抑,敛眸:“司不敢。” 咫尺处的灰眸少年宛若失魂,疏离、顺驯,却丝毫未见半分悔色。半晌之后白颂松指,由少年摔落至地。他遏制怒意,幽慢道: “今日国会已行毕,即日起,弑神官一职由你接任,若非得我令,再妄自擅离,我亲自斩断你双足。” 白司踉跄跪立,行礼:“是。” “执迷不悟,不加悔改。”白颂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柯汎惶然,伸手去搀少主,然那墨色长袍之下,纤长骨修的身影散作银白光点,瞬移消散。 他抬眸,时间之河汹涌自他指尖奔流而过,怔怔然望向身侧白迹,最终言道: “如此,即是汎所知晓的全部事实。” 话落,身侧人陷入冗长的沉默里。 血色十字耳坠低垂,其面容没入阴霾,柯汎望不清他神色,迟疑间,车厢帘布自内掀起,医者下车,恭敬行礼道:“伤者已脱险,适才下民已为其留得药方,日后须日日服用,好生将养。” “有劳。”白迹柯汎齐声回礼。 柯汎同白迹颔首,领医者离去,白迹登车入厢中,微勾唇,望向对侧静坐之人。 哥哥散了浅灰长发,丝缕似银练,绸缎般倾泄而下,滑落耳侧。其面庞苍白似雪,长睫低敛,薄唇绷作线,克己不语。 此一瞬,白迹似得望见彼年中的少年白司,痛丧挚爱,为寻尸骸,他孤身踽行于世间,寡言,压抑,形销骨立,随时将破碎离析。 再难抑心中刺疼,红瞳晦黯,白迹启唇轻唤:“哥哥。” 白司闻声掀睫,望他,浅淡勾唇:“阿迹。” 白迹抵近,俯身,以指覆他额,予以柔缓亲吻。 轻触落,白司仰首,生涩应他吻,焚烧松木香浸没他周身,教他恍如尝得可可般甜意。 * 夜半时分,万花谧眠,车抵东灵。 白迹先行跳下,扶指,垂眸护黑靴叩地。二人齐侧首,望向四下,白家此时沿道燃着根根融熔白烛,竟是在举丧。 灰瞳含敛,白司轻咳,灼灼松木香拂面,闻得白迹低声耳语:“哥哥冷么?” 白司默然摇首。 红瞳专注倒映他,白迹牵起哥哥手指,二人一道入内去。 四下侍者皆戴白帽,得见白迹,悚然色变,又压抑惧意,战兢恭谨地同少主白司欠身告礼。待行过,纷纷难遏制地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白司微蜷指尖,同白迹十指相扣,无声作出昭示。浅灰瞳珠漠冷斜乜,霎时令众侍者闭唇收眸。 白迹勾唇,虎牙微露尖稍,笑意稚气无害,却骇得一怂胆侍者顷刻噗通跪地,惊恐眦目。 侍者两股战战,欲再后退,然又抵上一双鹿皮棕靴,他提心吊胆地回首去望,瞥见家主白颂正居高临下、森无情绪地睥睨向他。 接连威迫倒压来,侍者当即骇得昏厥,遭白颂身侧侍从以异能拖走。 白颂幽慢抬眸,深灰瞳寒峭晦暗,无声略过白迹,直直望向白司。 白司敛眸,薄唇翕动,欠身恭敬行礼:“父亲。” 此句含倦哑,白颂盯着他,良久不言,一侧白迹轻笑,低沉懒漫地道:“白家主,不知您今可安好。” 白颂终于转瞳望他,冷冷扫过二人相扣指间,讽声启唇:“自然难比你,何等肆意。” 鎏金结界将显形,柯汎于此刻由远追上,称呼“少主”,为白司递来外套,白迹含笑彬彬,欠身接过。 白司微咳,又礼,疏离敬雅:“父亲,此时举丧,不知思悼何人。” 白颂遭咳声引回眸光,蹙眉,睨视柯汎,答:“柯意老先生旧疾复发,咯血窒息,已于今晨离世。” 柯汎原正欲同白迹言语,闻此句,如遭冷水浇透,瞪圆双眸,愕然僵立。 转瞬间,白颂指尖微屈,四下景象顷刻随之变幻,四人现身于白家灵堂内。 漆黑棺椁映入眸底,柯汎踉跄跪下,神色恍惚落魄,似感难以置信。 白司踟蹰一瞬,望白迹,白迹颔首,与他一齐近前,躬身作悼亡之姿,低声轻轻道:“逝者安息。” 柯汎望向棺椁中陈尸,淌落泪珠,压抑啜泣,哀涩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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