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迭起又渐息,须臾间,苍白面庞微仰,弑神官漠无情绪,唇翕动:“好。” 众臣错愕。 可此瞬去,黑鞭飞扬,悍力猛甩而下,透肌入骨。 白司脊骤然弯折,恍遭撕魂裂魄,剧痛迫他蜷起又摔而撑地,他疯狂战栗,冷汗潸然。 痛极! 他哽回闷哼,咬唇切齿,教齿床崩响,攥拳,灰瞳刹那涣散,尚未凝聚,却又遭一鞭。 猩红汩汩,死亡悄至,幻觉起了。 似有千万花白蠕虫涌钻入髓、入耳、入鼻、入口,一只一只密麻遍布五脏六腑,爬动、啃噬、嚼烂。 极寒又极烫。 痛到极处,无须忍耐,浑无惨叫可发。 他趴凿在地,控制不住形容狰狞,狰狞至狂乱痉挛,他泪滑眸尾,融入冷汗、猩红,滴落下颌。 视野里似乎模糊色块在动,但他看不清晰——那是有人腿软跪下、有人受惊昏厥,因为适才,他们听得了骨骼脱皮之声。 可那鞭还再甩落,一下、又一下。 白司失了神智,灰瞳无焦,宛若枯木再无动作。 黑鞭稍停,威尔丽释放异能,痛觉回笼伴随灼灼焚骨之感,白司滞涩掀动眼睫,听得威尔丽笑道:“还剩四十鞭。” 白司听不清。 鞭再掼、再掼、再掼,此番落在颈侧,他偏头震咳,唇角咯血。 再也不痛,唯有僵然。 他怔滞望向身侧半步外,阿迹似在安眠之中,他释放微弱异能,探他脉象,脉象衰微,却尚有跳动。 咚。 咚。 一声一声,渐次落,教那张苍白、不似人形的面庞上浮现浅笑,他欲凑近去,可顷刻间—— 那衰微脉象,猝然消失。 生生断。 阿迹……他嘶嘲呢喃。 阿迹!他无声狂嚎。 阿迹!阿迹!阿迹!阿迹!阿迹!阿迹!阿迹!阿迹! 灰瞳刹那融缩,喉间难遏迸发彻天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威尔丽陡止动作,白司竟翻身跪起,死死攥拥白迹入怀。 鼻息、颈部、腕部,确认无脉。 起初是痛。 而后是木。 熊熊寒意酷猛摧拉,他战栗不止,跪立不稳。 “阿……迹……”泪已竭,命将竭,他俯身,破碎低吼,“啊……啊……” 可再无雪发浮曳,红瞳含笑,粉唇唤他,吻他。 弑神官那张面庞已然不啻狰狞扭曲,近似兽类濒死疯状,他赫然抬眸,眦目盯上威尔丽。 可怖强压随之拔山倒树袭盖而来,威尔丽察得滔天杀意,意欲后退,却于顷刻间,遭弑神官抬手掐住脖颈。 咔擦。 骨开出缝,威尔丽涕泗狂飙,爆发惨叫,霎时间卫兵皆至,团团围拢殿心。 “放肆!你竟敢——”卫兵长高声斥喝,却霎时,遭银白结界割作两半,喝声戛然而止。 群臣悚然。 威尔丽挣扎起来,她惧极反笑,望向那双暴凸血丝的眸,猖声道:“你若杀我,宛斯迹必死无——” 话未毕,白司摁她入地,以颅骨凿出巨大凹洞。 轰——! 威尔丽失声,遭白司拎起,他漠然似癫魔,哑声启唇:“救他。” 剧痛之下,威尔丽终于胆寒,她吞回血沫,颤抖起来,匆促应:“这就、这就救他。” 颈部力度因此句而稍缓,她得片刻喘息,忽而森诡微笑:“……方法甚是简单,只需你凝刃剖心,将火种归还,以命换命。” 此句落,她猛然挣脱白司之手,纵声狂笑起来。 然而,不一样。 与她料想之中,不一样。 白司似是怔然,又似恍然,他僵滞望向白迹,唇微勾,浮现笑意。 是了…… 灰瞳浮现幽淡光点。 只要我、只要我归还火种与阿迹,就可以救他,就可以救他…… 银白结界瞬间凝聚,白司伸手抓握,他赫然刺皮贯心,滋啦! 滋啦声响成一片,令人心神狂撼,弑神官……弑神官真的疯了! 群臣慌忙逃窜,卫兵如石呆立,眼望那半簇火种生生遭剖出,遭白司捧入白迹心脏。 “疯子!”威尔丽面容扭曲,“你与宛斯琉尔之子龌龊勾结!辱我族血脉!快滚出威蓝!” 卫兵回神,随之高呼:“恶心!”“龌龊!”“肮脏不堪!”“污浊至极!” “滚出威蓝!滚出威蓝!滚出威蓝!” 白司于沆瀣间亘久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然而金色流光洒落而下,他斑驳僵木的面庞之上浮现笑意,心生欢愉,只因,怀中人真的、真的,渐渐有了心跳声、呼吸声。 下一瞬,祈盼成真,喧嚣声里,血色十字晃曳偏垂,眸衔红瞳转而望来,他的阿迹终得苏醒。 白司欺身抵近,在那千百次的谩骂、诅咒、声讨之中。 吻他唇,舐他齿。 大殿内里万众瞩目,弑神官放肆亲吻他的阿迹,似是声势浩大的、昭告众生的一场盛华告白。 我爱他。 我如祭司,立于废墟,手持一束干瘪火把,仰望黑夜。 痛楚至,绝望来,寒风催我折脊,暴雨踩我入泥。 但你们终将目睹,某一瞬间,火把轰隆燃烧,如同朝阳,恍若旭日,喷薄万丈亿年,永不熄灭,永远炽烈。 祭司的爱从来沉默,再不沉默。
第49章 Chapter049 咬钩 吻尽。 刹那间白迹嗅知冷甜血味,蹙眉,红瞳倒映哥哥姿容。 一道,百道,百道鞭痕纵横错杂,正心处血洞沁液浓稠似墨汁,尚在滴落,哥哥……哥哥已然重伤至垂死。 霎时间,红瞳倏乜,白迹睨见威尔丽掌心所执如蛇黑鞭,辨出那致使哥哥重伤的罪魁,眉目间凶恶顿显。 杀了她! 火簇汹涌似长虹,咆哮一声,倒灌而去。威尔丽瞬间色变,豁然闪避,却仍遭擦肩,刹那其肩头受火簇焚作焦骨,黑鞭脱手落地。 威尔丽痛极失声,面显恶狞,饱携恨意盯住白迹。 见得女皇又遭重创,卫兵长大怒,带领卫兵蜂拥齐上,步步逼近来。白迹揽环哥哥后脊,以火划隔出深堑,迫得卫兵前排遭焚惨叫,后排节节倒退,二人则趁此顷刻消失不见。 火尚在燃,残存的卫兵在惨叫声里面面相觑,听得威尔丽尖利嗓音吼道:“尔等废物!速速依从我命,启用红令通缉,举城追杀!” 卫兵仓促下跪称是,整顿队列,皆告退离去。 白迹带哥哥顷刻瞬移至百里之外,入得城侧街巷道深处。 白司以腕撑石壁,偏头连声哑咳,又扑簌抬睫,专注望向白迹,咳声未平,勾唇笑。 白迹眉愈蹙,他攥着哥哥孱薄的肩,盯着那百道刻骨深伤,尾音颤乱,匆促道:“没事、没事的!我再分一次火种,很快便不会再痛,哥哥,您……” “阿迹。”白司轻语,“别怕。” 白迹一瞬失神。 “哥哥承你爱意,爱意即为奢望,如今遭剥回,是罪有应得。” 灰瞳瞳光描摹咫尺人眉眼,盈落哀伤笑意: “七年前,我妄自为你生情,贪看秽污禁籍,受锁闭惩处,失去挚爱,亦是罪有应得。” “可是阿迹……罪有应得便也无碍。” 他摩挲他战栗的唇角,艰涩地,却万分坚定,仿佛耗尽此生勇气。 “我还是爱你,少年时,而今下,无时无刻,此心皆爱你。” 他又低咳,唇角沁猩红:“所以,哥哥求你,勿要辜负它,收融火种,就此活下去,好么?” 红瞳涣张,眸尾泪珠大颗滑落,滴挂于下颌,他眦目盯着白司,浑身震颤不休。 “好。”唇翕动,他轻声答。 白司弯眸欲笑,咳得愈发闷哑压遏,血色十字晃曳凑近,白迹将他打横抱起。 “城门闭了,暂不可离,我们先去寻医者。”白迹嘶声道,而后将他带离。 可离去之后,再无处可去。 四下巡游卫兵,甲胄如鬼魅绰绰晃荡,避开一群,又来一群。 白迹伤未痊合,尚为强弩之末,屡屡动用瞬移术、且时时极力奔走已是勉强。而待他抱着哥哥至城西寻遍医馆,医者们见二人负伤,又年轻,浑似那红令通缉要犯,皆避之不及,不肯教其入内。 天色将暮。 白司遭寒透骨,瞳色转浅,他颤抖难息,攥着白迹之肩,轻若拂风地启唇:“阿迹很是累了,稍歇憩一时,嗯?” 白迹拧眉不语,固执地仍到处走动探寻。 低头匆匆穿过城中闹市,路经一间赌坊前,一不知名赌鬼遽然遭坊内伙计踢出,被迫沿街滚了滚,又正正撞上白迹足下。 红瞳藏于漆黑外套之下,冷冷睨他,赌鬼察觉肃杀,悚然大惊。而后白迹默然欲走,却怎料下一瞬,赌鬼一把抱住白迹双腿。 “来、来人呐!”赌鬼将心一横,“此二人即为陛下今日所寻通缉重犯!快来人捉拿!” 火簇自足下烧起,灼燃赌鬼手臂,白迹抱哥哥而不得倾身,只以此法迫使赌鬼松手,赌鬼却愈抓愈紧,几乎拼命。 ——通缉红令为重金悬赏令,赌鬼适才输了豪赌,眼下望见此等机会,即便丢命亦不管顾。 白迹走,他便遭拖拽,喊嚎不止,如只癞皮蛇。因此不逾稍时,附近卫兵便携法器闻声而至,迅速围困二人,卫兵长肃声斥道:“大胆重犯,怎还不束手就擒!” 音未落,白迹掌心火簇汹汹喷涌,卫兵立盾作挡,赌鬼惊惧后退,路人仓皇逃窜。 “走水啦!”“快逃啊!”“救命——” 急叫声彼此迭起,白司低咳,切切攥住白迹衣袖,欲启唇,白迹已然斜乜向他,唇微勾,哑声低语安抚:“无碍,我有分寸。” 转瞬他再望向一众卫兵,笑意骤失。顷刻火簇又起于掌心,攒成巨大火球流窜不休,他旋指崩骨,压下眉心,红瞳闪涌绯流,沉煞低道:“既然皆来此寻死,谁先?” 此句森然,浑似刀架脖颈,恶徒催命,众卫兵因之肝胆震颤,齐齐显露惧意。 卫兵长见势不妙,高喝:“勿要听他诳语!今日谁死谁活,且还须看分晓!诸位兄弟一股作气,且随我截了此二人——” 言毕须臾,卫兵长打头,众卫兵如蜂群飞窜摆出繁复阵型。二人八方环敌,异能阵术兜头压下,百丈狂浪平地纵起,正撞火簇。 唰啦火骤弱,阵型错综变幻,狂浪又化作万千锋锐冰棱,倒刺直逼,白迹捻指结印,就地将火簇点作巨大红犬,吞没冰棱。 然此瞬他异能近竭,红犬仅维持一瞬,须臾流火碎散,狂浪又来。白迹再无可挡,本能拢白司入怀,以自身为盾,生生御狂浪,骇得灰瞳刹那剧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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