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被纤白素指稳稳握住,指腹的茧蹭过她的虎口,她眼睫轻颤,再回神时,箭头正中珍珠,飞鸟受惊,笔直掠走。 她顿了顿,有些错愕,可终究未有说出什么,只是将唇角酒窝漾起,回身仰头朝着身后人道:“老师好厉害。” 霖退后一步,朝着她欺身行礼:“见过殿下。” “喏。”月蕾将长弓递过去,她笑着同霖道,“老师再演示一遍给我看,好不好?” “是。” 霖恭谨地接过长弓,抬臂,瞄准,再要射离,忽而有侍女显现身形,朝二人见礼道: “公……” 她尚才出口,霖未及反应,眼看箭将脱弦,正向侍女,而她手中力度未及撤去,只得顺势一拽。 嘣! 弓弦崩断,箭以掉了下去。 侍女惊恐地睁大双眼,匆忙回神跪下:“霖先生赎罪,奴冲撞了先生,奴该……” “没关系。”霖拾起箭,“你有何事禀告?” “奴、奴……”她惶惶结巴起来,“奴是来提醒公主与霖先生,早餐已备好,请二位移步餐厅享用。” “好。”霖点了下头,“退下吧,无碍的。” 侍女松了口气,站起来倾身见礼,又消失隐去。 月蕾走过来,小心拉过霖的右手,摊开白皙掌心处来看,其上横着一条被弦丝崩断留下的血痕。 她蹙起眉,问:“疼么?” 霖摇了摇头:“我没事,殿下。” 月蕾眉目间阴云未散,有守卫窃窃私语,传出“断弦”、“不祥”等字句,被她寒眸瞪了过去。 四下霎时噤声。 她用双手将霖右手捧起,压在心口,闭上双眸,绿色流光萦绕环飞,召来一只碧绿色的草药精灵,向其掌心播撒药粉。 很快,血痕愈合。 月蕾眉心稍平,她冷冷扔下一句“此事不可外泄半分,违令者重罚”,牵着霖离开,留守卫们面面相觑。 二人出现在餐厅。 侍女替二人拉开座椅,递来方帕,月蕾擦拭手指,依据郁郁。 霖望她片刻,侧眸,朝着侍女吩咐道:“准备五份东灵式早餐,送至昨日来的五位客人房间。” 侍女应是。 “还有。”霖余光瞥见月蕾望向自己,眸中浮过点点笑意,继而肃声道,“为弑神官先生单独调配一份醒酒甜汤。” 侍女又一礼,领命离去。 “咳!”月蕾咳了一嗓,“单独调配的醒酒汤哦,啧啧,本殿怎么好像有点嫉妒。” “殿下。”鱼儿上钩了,霖依旧神色正经,“弑神官先生是为重要外宾,若招待不周,恐将影响东灵、月弥两国友谊。” “原来如此。”月蕾眸间重新显露笑意,点点头,语气依旧酸溜溜,“老师当真思虑周全。” 霖轻笑了下。 “殿下如果需要。”她道,“霖可为亲手为您调制一份。” “唔。”月蕾想起什么,讪讪地扯了下嘴角,摆手道,“不不不,不必了。” “好。”霖点点头,“霖厨艺不佳,实在抱歉。” 岂止不佳。 身侧有侍女脑海中浮现一枚焦黑吐司,不由得低声偷笑,被月蕾听得,乜了一眼。 侍女们指尖抖了下,一齐为二人铺好三角餐巾,默默退了出去。 餐厅只余二人,月蕾端起蓝莓奶昔喝下半口,舔了下唇角,道:“老师除却方天原那次,昨日是第一次见到小司并与他相识吧?” 霖颔首:“是的。” “老师倒也不必担心招待不周。”月蕾放下杯子,“他与老师一样,虽外表寡言,性子却很是温和。” “嗯。” 月蕾敲了敲杯壁:“他其实,一直爱着白迹。” 言毕,良久出神。 年轻的公主侧过面庞,红发丝垂落一缕,留在耳侧,她望向霖,道:“我与他初次见面,是在3013年……” * 3013年,秋,东灵建国十八周年。 至此,国已近成人,各项制度接趋于完善。 为表友好庆贺,月弥国国主携其长女月蕾亲自到访,送上贺礼。 月蕾梳着高马尾,身着墨红相错的长裙,在好奇地踮脚眺望。 她隔着窗,望见殿外静立等候,面容苍白、精致漂亮的白司,裹在雪白绒毛制成的狐裘里,生了一双冷淡若融冰的浅色灰眸。 月蕾很是惊奇,挣开父亲的大手裹住手指,跑去同他搭话。 “你好呀。”月蕾酒窝显现,笑眯眯,“白司小少爷。” 白司将手中茶盏递给老管家,同她欠身行礼,淡漠道: “司见过殿下。” 脊背孱薄的美人躬身时,露出后颈上衣帽里的一片小小红枫,随动作而下滑。 眼看就要落入颈上,月蕾伸手正欲去拾,却忽而有一束流火窜出来,烫疼了她的指尖。 “呀!”她后退半步,循着火光望去,侧眸,对上了一双神色阴鸷的红瞳。 “滚开。”少年恶狠狠地斥她,流火凶猛,跃跃愈焚。 月蕾笑意稍凝,但很快又加深:“啧啧,很凶嘛,告诉姐姐你是谁。” “阿迹。”白司以手攥住流火,叩其手指,“不可失礼。” “阿、迹?”月蕾将眸弯起,“喔,我知道你,父亲说,外人皆以为你是白家主私生子白迹,但实则你真实身份是宛斯皇帝的庶子宛斯迹,对不对?” “难怪这么凶呢。”月蕾微微弯身,“但是样貌比我想象中要好看。” 一只水精灵不知何时出现,代替月蕾用短短的手碰了碰白迹雪色的发丝,流火窜出,遭水精灵浇灭。 “真好玩。” 白迹被哥哥牵着手,神色愈发低沉,却不再出言斥她。 白司并不恼,沉默垂眸,捏起袖角微微欠身,亲自一点一点擦掉溅在白迹眉眼间的水痕,白迹闭上眼,长睫垂落,像是受了主人安抚的犬。 月蕾眼珠转了一圈,水精灵再次凝聚,飞过去拾起那片枫叶,交到月蕾手心。 她捏起叶柄,倏而,流火再现,将其烧成粉芥。 此次她反应快了些,未受灼烧,她望向白迹,不知何时已然睁眼,眸色愈发可怖。 仿佛要生剥人皮、啖肉吮血。 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样凶的神色?就仿佛……是从修罗炼狱里撕咬破阵的狼。 然经仔细思忖。 宛斯迹生于皇族,宛斯家族素来内斗激烈,从那般恶劣环境下养出的庶子,自然是比不得寻常。 月蕾正色,不再逗弄,她轻声道:“适才冒犯,我名月蕾,月光,花蕾,月弥国公主,并非敌人。” 修长手指拨开长碎发,白迹任由哥哥动作,他眸光微敛,蹙了下眉,敌意尚存:“别碰他,否则我杀了你。” 这模样与一只小狗在龇牙吠道“否则咬死你”没什么两样,月蕾勾起唇:“可以。” 她倒是不介意,与这异能强大的小皇子多多过招。 即便惹得其发毛,也有他的漂亮哥哥可安抚其怒意。 是难得的美人与疯犬呢,着实有趣。 白迹不再搭理奇怪笑着的红发少女,他仰头望向哥哥,红瞳盈满柔软光泽。 枫树又一次飘落红叶,光阴指针疯狂转动,四季霎那变化,赤色转为枯枝,白司直起身,雪白狐裘褪去,化作漆黑的寡色长袍,其身前的红瞳少年早已消失无踪。 那是白迹死去的第二年。 白司在枯树下转身,又一次朝月蕾行礼:“司见过殿下。” 嗓音平调,宛如偶人念白。年轻的白家少主抬首时,淡无血色的眉眼依旧苍白漂亮,精致的偶人躯壳却已然被抽空了活气,浅灰眸望过来时,无聚焦,瞳上渡着深深冰层,寒意砭骨,趋近毫无情绪。 “节哀”二字滞于喉中,月蕾一时不知怎样启唇。 良久,四下宁然,白司以拳掩唇,长睫垂落,低低咳了一声,随后他哑声启唇,漠然同月蕾行辞,孱薄身形消散而去。 “他去何处?”月蕾伸手拦下,询问举着伞的白家新任嬷嬷。 “少主自春日起,日日必定要来此枫树之下静立一小时,而后便会依从家主之命,将自己锁在办公楼内处理公务,直至深夜回寝殿休息。” 嬷嬷踟蹰一瞬:“您若是有要事相告,奴可……” “不必。”打断她,她沉默须臾,忽而抬眸,望向漫天飞雪。 那是死寂的、却又响彻天地的皑皑白色,一寸一寸,残忍地铺开漫漫凉意,惹起阵阵刺痛。 “冬月。”她低声喃喃。 冬月,远处有童谣轻轻唱,道:风过万物,万物哀思。 逝去的深红再无可寻回,时间如汹涌洪流无声奔腾而过,手指穿过其间,什么也留不下。 白迹。 再无少年自指尖打出火花,烫她指尖,凶巴巴地瞪着她,惹她弯眸失笑,却又紧紧攥着哥哥的手不愿松开。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阴冷昏暗的卧室内,白司靠着长枕,掩唇咯血,一声一声,将身侧端着药碗的侍女咳得面色煞白。 “少主。”侍女道,“您喝一口吧……哪怕是一口也好……” 白司并无半分情绪,他垂着眸,似是已然被抽去魂魄的躯壳。 而在此刻,脚步声响起。 侍女忽而色变,回首向来人见礼:“参见家主。” 白颂神色阴鸷,他盯着那已然没了热气的药碗,望向白司,而后大步上前,将那药碗夺过。 “跪下。”他沉声命令。 白司抬眸,灰眸空洞涣散,他自床上起身,拖着病躯应声跪下。 而白颂便在这时,钳住其下颔,迫使其张口,毫不犹豫地往唇中灌入药汤。 白司猛然呛了起来,但他未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开始下咽,直至一碗苦涩药汤饮尽。 药碗被掷于地面,白司麻木地掀开眸,听得白颂道:“明日起,你搬进我隔壁寝楼夜宿,早起后开始办公。如若再让我看见你如此自贱,我便再关你一次,你听清了么?” “是,司听清楚了。” 白司垂眸,哑声答话。 那双灰眸彻底黯下,成了两处近乎于冷漠的死寂窟窿。 他终于明白,他白司从来就没有资格,爱恋他,思念他。
第16章 Chapter016 失声 温牛奶已然放至冰凉,泛起甜腥味。月蕾道完往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霖静静望着她,眸光柔和。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守卫入殿请示,屈膝匆匆道:“殿下、先生,城中有贪婪教徒入侵,此刻正在入城处当街屠众。” 二人猛地站起,月蕾同霖对视须臾,她扔下一句“等我”,而后消失身形,瞬移至城门侧。 四下混乱一片,惨叫哀嚎此起彼伏,行人商贩抱头逃窜,一位妇人抱着幼子躲避,险些撞上月蕾,以膝、手撑地才护住幼子,月蕾将其扶起,妇人道谢时不经意望向她黑瞳红发,霎时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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