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雨愈发地密、愈发地急。他在嘈杂雨声里,听见了又一声惊雷。雷光照亮了他的眉眼,红瞳骤亮,又骤灭。 他仰头靠上木墙。 暴雨天。这样的暴雨天,这样漫长的等待,记忆里也有一次。 年少的白迹穿着单薄衬衣,粉色唇角挂着淤青与血迹,站在寝殿檐下等哥哥给他开门。 可是很久之后,天黑下去,雨丝凝成雨球砸落,在他面庞上凿下蜿蜒水痕,嬷嬷为他撑伞,恭敬道:“少主已经歇息了,您请回吧。” 少年将唇绷成直线,固执地摇头,要等。 嬷嬷无奈离去,天色渐黑,苍穹愈压愈低,天地间空空荡荡,唯剩下身前这道不愿对他打开的门。 哥哥……不要他了么? 整整七日,不食不眠不休,他耗尽了力气,又枯坐良久,终于转身离去。 而在此之后的七年里,他曾恨,也曾悔。悔意难耐的时候,他屡次地想,是否是因为那时的擅自离去,致使命运连等待的机会都不愿再给他,漠然收回了所有馈赠的礼物。 红瞳彻底黯淡下去。 他依旧坐在屋檐之下,那扇门,还是不曾向他敞开。 于是依旧静坐着。 直至天际浮现淡亮。 黎明时分,白司以方帕掩唇,推开木门走出,他咳疾发作,到走廊外缓和。 而余光扫来时,灰眸倏地一滞。 雪发青年将修长双腿委屈地收拢,垂着头,发丝尚湿透,血色十字耳坠闪着碎光,将半阖的眸衬得愈发失色,仿佛被抛弃的、狼狈的犬。 已然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白司听见自己喉中传来一声生锈般的涩响,他垂下手,启唇,哑声唤他:“阿迹。” 红瞳缓慢地眨了下,瞳光挪过来,渐渐聚焦。 “哥哥。” 灵魂刹那回笼,他第无数次弯眸笑起来,小虎牙因灿烂笑意而近乎稚气。 “你醒啦。” 白司喉结重重落回,他攥起拳,浓郁的自厌直冲额顶,他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来弥补这场等待,于是近乎逃避地,他轻颤着垂下眸,敛去眸光。 白迹仰头,无声盯着他,良久,他勾了勾唇。 “哥哥。”他又一次被那种很疯的念头控制,他不受控制地轻声道,“月弥皇宫那夜醉酒,你在我怀中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此句落下,天际惊雷乍起,白司霎那面色惨白。他怔怔然抬眸,门侧的人却离开视野,出现在他身后。 “你说……”他搂住他的腰,“你待我有悔。” 灰瞳剧缩,白司挣扎起来。而腹部的手却未曾用力,是以他失了支撑,踉跄半步,扶墙低咳起来。 嘶哑咳声近乎于干呕,方帕掉落在地,身后脚步再次逼近,他退无可退,匆匆将脊背抵上墙,惯常漠然的眸底竟是露出惊慌神色。 “别、别过来!” 话经道出,他倏而僵住。颤颤抬眸望见白迹勾唇,在低低地笑。 “嗯,我不过去。” 后退半步,他欠身拾起方帕,其上沾染血迹,可他并不在意,他歪头弯眸,笑着道:“可是哥哥,你须得知道,我并未说谎。” 白司眼尾泛红,他咬住唇,攥着拳,心底有个小孩无措地拽着他,细细地哀求他不要让对方再继续讲下去,拽得他指尖生疼,禁不住发起抖。 红瞳将此尽收眸底,眸底笑意渐浅,白迹蹙起眉,似是察觉了什么。 他没再追问,将方帕搁在走廊栏杆之上,迈步转身离去。 脚步渐远,叩响消散,白司胸腔起伏,剧烈地喘息起来。 喘息引发轰然耳鸣,他战栗着,伸手去碰那方帕,指尖疯颤,拽住方帕,用力揉进掌心。 而后无力地撑着木栏,待喘息趋于缓和。 他轻轻闭眼,苍白唇侧有血迹渗出,良久,灰眸掀起时,已然恢复漠然。 转身时,一只紫陶茶壶掉在地上,走廊的另一侧,不知何时站着一名旅店侍应生,正神色愕然地望着他。 白司微一蹙眉,寒声道:“有事?” 侍应生匆忙回神,他摇了摇头,快速拾起茶壶,拔腿就跑。 那举止颇像是在逃难,白司轻向上扯了下唇角,眸底却漠然一片。 黑靴跨过门槛,客房门再次合上,昏暗走廊终于空无一人。 * 黄昏。 雨终于渐停。 侍应生推着餐车往后院走,顺着一楼走廊逐次送餐,尽头处的房间里,依照名单登记,似乎住着一名青年,他抬手敲了敲门。 “先生。”他道,“您订的晚餐。” 一只餐盘啪地摔碎在地,吱呀声随门轴旋出,门自内开启。白迹衔着糖果,漫不经心地向外望去,空荡荡的走廊里却只有一只餐桌,人则不见踪迹。 红瞳微凝,他蹙起眉。 “嘻……” 森森笑声乍起,如波纹层层推来,白迹循声转身,对上了一双诡怖的白瞳。 “你就是……宛斯迹?” 音未落,白迹并不犹豫,他凝眸捻指,流火一瞬飞出,烧上白瞳。白瞳化作烟缕消散,四下重归寂然。 来人是贪婪教十二神之第四主神,流,擅制造虚影。 他来此地是为了……不,这不重要,先去哥哥那里。 白迹转瞬移形,出现于二楼尽头,他欲要推门,那双白瞳再现眼前,教他手指倏滞,无法再有动作。 另有一双小小的手,捂住了他的眸,迫使他闭上眼。周身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壳,唯有听觉分外鲜明起来,一道男孩沙哑的嗓音附上耳畔。 “来……”男孩轻轻道,“回答我,你是否为宛斯迹?” 这是第二主神“欲”的声音。 最后的念头是“糟糕”二字,意识不知不觉被抹杀干净。失了知觉的薄唇脱离掌控,喉结震动,他听见自己僵滞地道:“我是。” 应答的刹那,那双手松开,剩余四感骤然恢复,触觉、视觉、味觉、嗅觉遭千百倍地放大,又遭奇诡力量生生扭曲,他仿佛被什么生吞入腹,掉进胃袋里,黏液沾满周身,浸过他的肢体,将皮肤一寸一寸腐蚀成另外模样。 “那么,宛斯迹。”男孩一手搭上他的肩,掌心覆住他的发顶,“你的欲念之源,在哪里?” “欲念之源……”漆黑雾气如同蠕虫,爬满红瞳,五光十色憧憧晃过眼前,白迹一字一字咬齿吐出,“在……在门内……” “很好。”一点推力施加,将白迹向前推去,“打开那扇门。” 痉挛的指搭上门柄,咔哒转动,他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昏暗,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钻入耳道,眸中漆黑雾气肆意流转,又几缕扯着白迹缓缓转过头。 那里,书案之后,白司以腕撑着额,正闭目浅眠。 双腿受牵动,迫使他迈步,走过去。 “哥哥……”他俯下身,“哥哥……” 脖颈之上传来刺痛,白司醒来,他眸光微蒙,侧过去,聚焦片刻,忽而瞳仁一颤。 “阿迹?” 雪白的发丝埋在他后颈,如同沁凉的雪。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又觉得眼前情景,似是幼时无数次因噩梦惊醒的少年,一言不发地来寻他的哥哥。 白司踟蹰一瞬,安抚犬类似地拍了拍他的发顶。 “怎么了,你……” 下一瞬,白迹抬首,露出黑雾盈眶的眸。 白司指尖一缩。 霎时他意识到什么,望向门外,门外不断有黑雾疯狂涌入,长蛇般地缠绕在白迹周身,钻入其眸中,使其不复清明。 灰眸冷凝,白司倏然消失,他现身于门外,而门外早已无人。 走了?是已然完成了什么么? 一双手自身后揽他入怀,白司被拽入屋内,雪白发丝再次落满鬓角,门自身后砰地合上。 “哥哥……”白迹以指腹摩挲他的唇,哑声低喃,“我的。” 黑雾渐渐没入红瞳之下,眸光凝聚,几近于疯狂贪婪,唇倏然被狠狠掐入,白司蹙起眉。 然不容他言语,白迹指骨崩起,狠狠掰动下颔,逼迫那唇大幅张开,他凑近过来,驱舌填满口腔。 “唔!” 短促的喘溅出,灰眸一瞬扩散,白司抬手要推拒,却遭一只手抓住了腕,而后用力向下,拧松了他的骨节。 剧痛与窒息一齐袭来,白司面色煞白,银白结界骤然生出,将眼前人极力推开。 忽受反抗,白迹踉跄后退,咧开唇,露出伥鬼般的笑意。 “哥哥……” 带着哑的尾音尚未散去,他忽而抬手,一拳砸向结界。 嘭!那响声伴随骨骼碎裂之声,罔顾生死,白司心下一瞬空白,他眉心愈紧,抬手结印加固结界。 “阿迹。”他叱喝道,“醒过来!” 白迹恍若未闻,拳狂砸而下,手背青骨露出肌肤之外,激起结界震颤。 “我的……”又一拳,“哥哥是我的。” 结界狂摇,白司心神震动,终于难以维系以致其溃散。白迹没了结界阻拦,猛然掐住他咽喉,扼住颈脉,悍力将他掼上木墙。 哐地一声,撞声震耳,白司来不及吃痛,他按住白迹形容可怖的手,又一次颤抖着喝道:“白迹!醒过来!” 白迹低低地狞笑起来。 虎牙微微显露,滴落猩红黏液,他因咬字太紧,咬得牙龈淌血,笑声却沉得骇人。 倏然间,火焰凝聚,映入灰瞳,未及白司反应,眼前猝然抬手,将赤红火钉钉入他左上肋骨,霎那皮肉贯穿,溅起飞血。 剧痛灭顶,白司呛了一声,唇角咯出猩红,一个念头从心中燎起: 他的阿迹,已经疯了。 右手指尖结界再起,却未及凝聚便被强横压下,又一枚火钉凿下,刺入他的腕骨。 白司压抑不能,惨叫连着腥甜自喉间争先冲出。 那不是疼,那更像是一种瞬间腐烂,蚀穿了他的神经,令他额头冷汗涔涔,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神智亦难以聚拢。 阿迹、阿迹要将他整个人,钉在这墙上。 这样不行,只能—— 忽而,因他受了束缚,白迹腾出双手,强摁住他肩,倾身凑近过来,张开灼烫的唇口,恶狠狠地撕咬向下,扯碎了他的衣领。 霎那,白司如遭冰冻封身,骨骼血肉一瞬僵住。 白迹贪婪地咬住他锁骨,舌尖舔舐时,眸光滚滚浑浊,虎牙钉下。 掌心之下,白司呛了一声,喉间漏出喘,白迹微微退开,仰头看向白司。 那目光犹如野狗,他盯着白司,寒恻恻地笑起来。 “第三枚。”他咬字幽幽,“就钉在这里,好不好?” 第三枚火钉凝出形状,堪堪落下。白司咬住唇,那双灰眸的眸尾处红透了,似是将要落泪下来,而他的手中却不再踟蹰。有火簇自他左手指尖冒出来,烧掉了手套,他顺火光翻掌向前,轰然向前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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