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银白芒点泛浮,消失不见。 * 后殿餐厅。 餐桌上,红与封零正在吵吵嚷嚷地抢夺最后一只芒果酥。 “小迹。”巳甲放下刀叉,温声唤他,“要喝果汁么。” “嗯。”白迹兴味乏然,指节微曲,正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沿。 巳甲倒下一杯青苹果汁,推到白迹指前,笑道:“这个,降火。” 红瞳抬起,望向巳甲,倏然浅浅一笑。 “我没在生气。”白迹敲敲杯壁,将下巴搁在桌上,平视看玻璃杯中浅绿色的液体,“您不必担心。” 他说话间,雪色发丝有一束翘起来,随之晃动,巳甲踟蹰一瞬,终究未伸指去触碰。 巳甲叹了口气。 “可你不太高兴。”他端详红瞳,试图斟酌词句,“六年间,似乎你越长大,我越读不懂你,小迹,一个人倘若总是戴着面具,很累的。” 白迹端着杯子,靠回椅背。 那种漫不经心地神色再次出现,他勾起唇,道:“没关系。” 没关系。心里有个小小的孩子在说。 只要不再次被哥哥抛弃,就好了。 巳甲沉默下去,他望着白迹攥着那杯青苹果汁,灌下大半。 “唔。”他皱起眉,“好酸。” “什么好酸?”月蕾好奇地探出头。 白迹扬眉,望向身侧,白司正沉默地立在那里,他不再搭理月蕾,起身替哥哥拉开椅子。 “有劳。”白司敛睫。 他躬身落座,整个人浸润在松木香里,苍白的面庞因此有了血色,像是瓷偶有了生命。 红眨眨眼,望过来:“弑神官大人,您脖子上沾有血迹。” “嗯?”白司抬眸,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微微歪头。 “我来。” 温热指腹倏然覆上他肌肤,白迹凑近过来,松木香浓似火海,几近焦木。 红瞳眸光专注,盯得极具迫力,白司难以抑制,浓香被咽入腹中,喉结重重滑动。 直到片刻,那焚烧般的香气退回去,白迹弯眸道:“好了。” 月蕾咳了一声,笑着朝霖道:“老师快来坐,今日是会友宴,不得拘礼。” 霖道谢,被她拉过手,在她身侧坐下。 红脸颊微热,她好奇地望着那双交握着的手,踮起脚尖,附耳同巳甲说悄悄话:“巳甲,你说公主和霖小姐,她们是不是……” “什么什么?”封零倒吊露脸,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我也要听!” 红恼羞成怒,将他拽到地上,封零脑袋砸地,嘭地一响,发出痛叫“哎哟”。 他躲开红的又一拳,朝着巳甲大喊告状:“巳甲哥快看!她揍我!” 巳甲捂住耳朵。 封零嘴巴叭叭,不依不饶:“呜呜呜疼死我啦……” 对侧白迹笑观几人,忽而有侍女呈上水晶长瓶,恭敬道:“白先生,您的葡萄酒。” 葡萄酒? 红瞳微眯,望向白司,白司似亦不知情,只淡淡望向月蕾。 月蕾笑起来:“此为谢礼,谢白少主替月弥除去主神尘,万望勿辞。” “好。”白司落回眸光,漠然同侍女道,“放下吧。” 水晶长瓶被放下,侍女退至一旁。白司伸指握住瓶身,银白结界取下瓶塞,倒入杯中,满杯。 白迹微怔。 皮制黑手套端起杯身,杯沿抵上粉唇,紫红液体淌入口中,隐约间,可以看到水色的舌。 有剔透酒液滴落,滑过下颔,蜿蜒流进颈侧衣领之内。 红瞳轻轻颤了颤。 “哥哥……” 哥哥似感不愉。 一杯仓促饮尽,又满一杯,白司眉心微蹙,神色却愈发漠然,直至长瓶中空空如也。 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眸,水晶长瓶自指尖掉落,被白迹伸手接住。 “哥哥?”他试探着问。 灰眸冷冷望他一眼,银色结界铺开,白迹伸手去捉,眼前人化作颗颗光粒,消失离去。 良久。 白迹放下手,低头,陷入沉默。 桌首那侧月蕾眼尾余光掠过,“咦”了一声,问:“小司呢?” 白迹未理她,只望向霖:“请问给哥哥的客房,是哪间?” 霖捧着杯子回望,顿了一瞬,肃声道:“西寝二楼北侧二一零三。” “谢谢。”猩红光束唰啦飞过,白迹转瞬无踪。 * 二一零三。 白迹推开门,室内燃着烛,四下光影憧憧。 他视线首先落在正对着的床榻之上,却无人。 门在身后合上,白迹望室内走,红瞳四下搜寻,转过去,聚焦于左侧的高窄衣柜之后。 他往衣柜后走,那里摆着一只矮木柜,望进去,毛茸茸的银白发露出半弧,白司抱着双膝蜷缩在柜角,灰眸低垂,眸光涣散氤氲。 果然醉了。 “哥哥。”他微一勾唇,随即又俯下身,屈指亲昵地捏起他下颔,语带担忧地询问,“你还好么?” 白司迟滞地抬眸,望向他,眼尾之侧红潮透骨,他怔怔然地启唇。 “阿迹。”嗓音又哑又轻,“阿迹……” 白迹倏然一怔。 他有顷刻恍惚,止了动作。白司望着他,灰眸缓慢眨了眨,长睫扑簌,眉心微蹙。 “幻觉么?”白司咬了咬唇,粉嫩唇瓣凹下浅痕又恢复,喃喃道,“还是……白日梦?” 白迹随其愿,一点一点松开手。 柜中人的下颔处失了支撑,低头,任由眸光垂落下去。 他环抱住双膝,往后更蜷了蜷,不再开口了。 四下寂静,偶有遥远蝉鸣,白迹在那蝉鸣之中蹲跪下去,欲要启唇,倏然听得一声很轻的啜泣。 “呜……” 是微弱的、压抑的,激得红瞳骤缩,眉心猝拢。 哥哥……在哭? 身体被本能驱使,手指拨开银白碎发,轻柔地扶着柜中人颊侧,将面庞抬起,红瞳倒映之下,露出其上一双湿漉漉的灰眸。 醉酒后的眸光不再冷寒,是混沌的、浑浊的。除去此,另有盈满瞳珠的浓郁悲戚,溢出来,化作剔透的泪痕。 别再骗我了。他哽咽得几乎难以发声。 阿迹……回不来…… 绵软哭腔刺入旧伤,宛若血淋淋的刀,留下深深豁口,红瞳盯着他,白迹自齿缝间挤出字句:“是啊,我死了,所以回不去。” 溢出的哭声伴随颤抖,白司狠狠咬着唇,血迹漫下,喘息扯疼了心脏。 “所以呢,哥哥。”白迹逼视他的眸,狠狠掐入眼尾小痣,“你后悔了么?” 灰瞳渐渐聚拢,望着他,苍白染血的唇开合,呛了声,低低地答:“悔……后悔。” 白迹轻笑了声,红瞳冰冷。他要撤回手,却忽遭白司攥住了指。 “阿迹信我,好不好?”淡唇开合,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哑声道,“三百日,每一日,哥哥都在……都在忏罪。” 忏罪?什么罪? 白迹拧眉,转瞬间,蛛丝马迹犹如恢弘大网,将他笼入其中,再回残破城楼之上,白颂森寒的话语又被忆起。 “就留在这里吧。”心口被皮鞋碾下,“父子就是父子,恶臭相当,你以为,小司当你是什么?” “不过是狭弄些时,便随手丢弃的野狗罢了。” “你死,对谁都好。” 嘭地,少年被踹下城楼,落入修罗战场,青年倏然凑近,他将眸光穿透灰眸,死死盯着白司。 “哥哥。” 尾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所以……七年前,你并不愿意抛弃我,是不是?” 然而等了太久,未得回应,灰瞳早已失去光泽,黯淡如蒙尘。双膝缩起来,他第千万次、如由自灵魂似地呐呐道:“对不起……” 尾字未去,唇遭虎牙所衔,将道歉一口吞吃咬断。 馨甜酒味漫入松木浓香,丝缕连绵,摇曳而上。 “哥哥。”他轻声喃喃。 我不愿你悔,我愿你爱我,胜过七年,胜过永恒长久。
第15章 Chapter015 悼歌 是日夜里。 月弥皇宫西北后方内,阵阵叫声格外刺耳。 霖方从议政厅那侧走来,却忽而顾不得礼节,匆匆同身侧官员道了声告辞,直奔西北方。 而那里,此刻围满了驯兽师。 霖面色沉下去,她拨开人群,在行礼声中,走向立在人群中心的月蕾公主。 “殿下。”她匆匆跪下,“请您放过它。” 月蕾正攥着一只幼蛇精灵,精灵正挣扎不已,她有些吃力,额角挂满汗珠,在亲手一颗一颗地拔去那幼蛇的毒牙。 “殿下!”霖紧蹙着眉,提高音量再次祈求,“请您放过它!” 月蕾终于回首,她在刺耳的哀叫声里眯起眼,道:“老师?您喊我么?抱歉,您方才说什么?” 霖叩首,素来从容的人几乎要落泪,戚戚地道:“它虽低贱为精灵,却也通灵性。殿下,您且看一看,它的母亲正在恸哭啊!” 月蕾随之望去,却见她的坐骑,那只巨大的飞蛇,此刻正被困在阵法之外,以头撞阵,哭嚎不息。 她蹙起眉,转而望向霖。 “可……”她道,“老师,不去毒牙,来日成了祸患,又该如何?” 霖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若殿下准许,由霖亲自教习……” “我不准!”月蕾忽而大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此话落下,两人一齐陷入怔然。 良久沉默。 霖以掌撑地,踉跄地站起,她未曾注意月蕾的错愕,只是笑了笑,悲凉地扯起唇角,任由泪珠自眼角滑落。 “是霖僭越了。”她道,“这便告退。” 月蕾无措地伸手,却抓了空,霖已然快步离去。 四下众人面面相觑,又于许久之后,见年轻的公主一颗一颗冷静地拔出毒牙,直叫那幼蛇昏死过去。 她扔掉满手血腥,神色阴沉地大踏步离开。 众人这才议论起来: “殿下怎么了?”“还能怎么?肯定是被霖先生触及了伤心事!”“什么伤心事?” “你们不晓得么?”那人压低了声音,“当年啊,月蕾殿下的母亲,也便是苏雅皇后,就是被那大蛇给活活咬死的。” 人群哗然。 * 翌日。 月弥皇宫北侧,狩猎场。 场中一应守卫皆屏住呼吸,盯着狩猎高台之上的月弥公主。 月弥公主手执长弓,她眸光专注,瞄准远处高台之下,细绳悬挂着的一枚珍珠。 有微风斜斜,将珍珠吹得晃动起来,调整箭头却难以捉摸,月蕾眯眼,松弦出箭,却果然射偏。 练了几日,还是不擅射术。 她抿了抿唇,抽箭上弦欲要再射,忽而有飞鸟掠过,衔走珍珠。 在她微怔的须臾间,有人自身后裹住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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