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彡忍无可忍! 为什么还回应那恶鬼的应召!?为什么不按照原先的计划,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以一个醉倒人世的闲散王爷身份,无拘无束地糊涂赴死!? 那不是减免痛苦——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的最大解法吗? 全盘布局毁于一旦!就在你回应他的呼唤以后!你为什么要再次回来?为什么要以清醒的目光再次回到人世间,来面对这终归覆灭的一切?你疯了不成!? 梁陈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我们神族思考一件事,往往以规避风险为前提。如若不能给到谁圆满确定,那么我们不会许诺,话永远不说满,计划永远听起来敷衍假大空,看起来好像许很多空口,但实际上为大多数人做事,表现形态只能是这样。” “但后来我接触到另一种作风,用庸俗的人话说,叫做‘及时行乐’。有一天过一天,有一日朝暮,是一天永恒。因为明天充满了无常和我们计划中的重任,顾念大局就会错过自己。享乐是保存自我,钟爱自己。这就是‘一只鬼’告诉我的东西。”梁陈笑了一下,“我呢,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念了几遍,但彡明显感觉到,当他语气变得低柔时,并不是对某件事那么不解。一定是对某个人感到很困惑。 能让神明驻足的人—— 梁远情不再多说,掸一掸衣袖,没管戳在那当路标的白骨精,声音轻快得像天上被初夏的风吹薄的云。 “后来,我认同了。”险些七窍流血的彡听见离开的神明抛下一句。 果然美丽皮囊都没安好心!!伟大的神明倒戈沦为“享乐”之徒,只花了和他一眼的时间!! 彡单方面锤了八百下明韫冰,恨不能把鬼帝大人锤到锅底,再埋上八尺厚的煤灰,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在神明心中宝贝的程度。 梁陈在路上摘了朵不值钱的野山茶,回到落脚的客栈,只见大堂里几个人坐在那边开茶话会,主要有这么些人: 主位:传闻里认新爹的昭阳郡主。桌面:和郡主同坑共蠢的大雪。邻边戳了一把雪亮剔透的拂尘,是打回原形的游丝。右边有个一掌高的纸人,一张嘴巴嘚啵嘚啵不断开合,简直是以滔滔不绝之势在倒闲言碎语。 这一堆人来路不明,形态各异,且都不在意他人目光,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话题也十分勇猛: 徐晓晓啪啪拍胸:“——我说真的,我昨晚真的听到了那种动静。我用我的翅膀担保!” 大雪奋力点头,作为豹证。 “你知道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吗?你知道什么叫干柴烈火吗?你知道什么叫情到浓时吗?你知道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吗?!”借术法用纸人传音的苏视激情输出:“扫帚兄!听说你前半夜一直在事发地点中心,请问你看见了什么!快点说来听听!” 徐晓晓、大雪和苏视三个人六只眼探照灯似的盯住压力山大的游丝。眼冒绿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目光焦点中的游丝有点为难地缩起白毛:“其实……” 其实什么!?八卦成精的苏大学士看样子很想夺过扫帚精的嘴,大书特书出一篇酣畅淋漓的市井小说—— 可惜在众人火辣的注视下,道德天尊的法器很是“虚怀若谷”地冒出一句:“其实从下半夜,我就被明大人封进了第三阶天的幻境,所以什么也没看见……” 闻听此言,众人立刻发出各种嘘声—— “哎——” “嗷——” “啧——” 苏视的小纸人痛心疾首狂拍大腿:“没出息,着实没出息啊!” 徐晓晓啧啧啧啧:“我说梁远情怎么老打发我出门找这找那,累的我每回大半夜回来倒头就睡,能跟明大人说句话都得梦里乐好久,哪还记得观察他们俩……”说着说着,这货脑回路不知怎么搭的,忽道:“——我记得在汩都的时候,左相千金好像一直在对我家大人示好……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苏视正想反驳,但一想到梁远情那今非昔比的态度,论据苍白起来,遂闭嘴表示赞同。 大雪——失智版,更不能确定,爪子搭在一起稀里哗啦地抓桌面,假装也在思索。 梁远情正想出声打断这一桌奇葩,就听见了更恐怖的谬论: 该谬论出自“年少早慧,冠盖京华”的昭阳郡主。 早慧的郡主惊乍道:“前段时间我义父一直给我递信问明大人的情况,递了四五封,该不会还因为这个吧?!” “……”梁远情索性就听听看她能不能倒出更多的“因为哪个”。 就在徐晓晓神奇的思维一路狂奔剑走偏锋时,眼尖的游丝一下子看见了他,连忙抖落起来:“上神!” 静了一瞬,随后徐晓晓光速从椅子上蹿下去,摆了个“淑女”的坐姿,娴静美好地乖巧叫了声:“梁大哥。” 大雪弱弱地喵了一声。 苏视传音的小纸人像模像样地一鞠躬:“恭候王爷,王爷辛苦了,作为一位肩负大任的正牌神祇,您忍辱负重在我等凡俗身边数年,真是卧薪尝胆,不得不服。” “少来,”梁陈摆摆手,一开口对着故友,却还像没有变,“在这等着我呢?又有什么累活脏活使唤我?落尘……新皇有什么吩咐?” 他不见外,天生跟谁都是内人的苏视就更不知拘谨了,矜持地推脱两句,便说:“其实是一件小事——过溪的奏折陛下都看过了,也都知道了。现下宫里到处都是烂摊子,落尘也收拾不过来,前朝后宫,国丧登基,焦头烂额的,有些身不能至的事,还得麻烦你这位皇叔了。” 皇叔…… 梁陈听了这个称呼,也不知是什么感受,恍惚了一瞬:“……嗯。” 像住在海底的人看世界,那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转换的很快——因为奉亲王那个跳脱无稽的性格,原本就只是神明的一个侧面。没有了无情的克守,灵魂的一种本初模样。 “登基虽然礼节繁琐,但其实筹备起来不难。梁晏上月驾崩,此时应该已经入了皇陵,若是真万事俱备,临时也可以继位。”梁陈说,“登基大典所有的东西都不缺,遗诏想必也有。我猜少的是一件关键的东西,没有它,不仅没办法进入认物不认人的秘阁,连此后的治理也都是空谈。” 苏视现场“噗叽”一下躺平。 “……”徐晓晓嘴角抽搐,“这是什么意思?” 游丝友情解答:“五体投地。” “缺的是什么?” 这话不能大庭广众说,传音就到了梁陈耳边,只听到苏大学士凝重道:“玉玺。” 原来那玉玺是大太监祝恩保管,宫变那晚让苏视带着去找了梁落尘,之后暴雨,新帝亲自背着先帝停了灵,原本归还暗格的玉玺那晚却不翼而飞了! 苏视出了五斤汗,差点以死谢罪,还好梁落尘没有做暴君的打算,他秉承“仁义礼智信”的准则,把这件事从头调查了一遍,就发现了端倪。 玉玺是被偷的。 窃贼游进来的时候还有目击者,是前太子伴读,一个叫做青峭的女官。这位云青峭姑娘从小就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所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居然也就没有阻止,眼睁睁看着玉玺被卷走了。 “她说,看见一条红蛇在养心殿内游动,还一变二二作四,分身变化,无穷无尽,差点迷晕了心窍。”苏视这么说的,“那蛇尾巴卷着那方玉玺,转眼就不见了,鬼魅一样。” “红蛇?”徐晓晓疑问,“什么品种?应该是剧毒的吧?听说鲜艳的蛇都很毒。” 她没留意原本瘫在桌上的拂尘,纤细的麈尾都僵硬成了狼尾巴。 梁陈扫了它一眼,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依你所言,这条蛇很可能会幻术,不是普通的蛇。” 苏视嗯道:“徐国师已经算过了,说那是以前在天上净化过的灵兽,更早以前是凶兽,这种灵物本该和凶煞一样全部绝迹,但不知为何还留了这一条。徐倏演算出了那条蛇的行踪以后,已经提前过去了。我本来想让他留个方位给你,但他神神叨叨说什么‘不可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看这——” 梁陈打断道:“苏子呈。” “怎么?” 梁陈基本很少叫苏大学士全名,也很少正正经经说什么。然而这次却异常严肃,平和中带些惯常发号施令的威严:“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什么?” “第一,发布对徐念恩的通缉令,罪名是弑师弑帝;第二,亲王府后院有一处密道,里通一池疏荡,你用这种水作水罗盘,将汩都内外寻探一遍,任何遇水发亮的地方以流渡土填埋。第三……” “……” 第三,他沉默下来。 苏视连前两条引起的震惊都忘了:“第三什么?” “第三,”梁陈心平气和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然而字字都像从牙缝里排出来的,格外清晰: “我付你八千金,请你马上落成一份告示,贴在北大街金鼓台。” 正巧明韫冰下来不知找什么东西,看见桌上四个人八只眼睛瞬间从梁远情脸上飞黏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 梁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药葫芦——只有半个巴掌大,递给了他。 明韫冰想了想,坐在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徐晓晓身边,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抬手给自己倒茶。 明韫冰吃药针灸每日三次,药材药丸种类繁多,注意事项也多,等闲人根本记不住。最麻烦的事此鬼吃了三天的药,居然还开始对薄荷上瘾了——于是梁远情果断把所有含薄荷的药丸收走,防止他一晚上吃掉半个月的药量。 梁远情真是很有一手,还找出了久远记忆里的固学葫芦来装药——一次就一枚,而且要打开必须平心静气,且经过了四个时辰以上的读书积累。 明韫冰被管的浑身淬毒,每次看见他就呵呵冷笑,一出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等闲人可能就被气死了。 茶水入杯的声音莫名催眠,但苏视、游丝、徐晓晓莫名精神起来。游丝看见梁陈眼里那种还若有所思的考虑消失了。 “就写近来有喜,我要大婚,新人是不日前舍身救我的一位游医,名叫明静。因国丧当时,不办宴席,让王府管家支七千万金从北大街头摆到街尾,所有诚心祝愿的人都可领取五十金。是本王给他们的见喜礼。” “啪嗒——!”一声,明韫冰的茶半路殒了命,茶水泼了震惊的徐晓晓一身。 苏视呆若木鸡,恍若神飞天外,怀疑自己是幻听,但看着梁陈泰然自若的表情,又觉得好像是真的。 财大气粗的梁远情微微一笑:“当然,新皇陛下愿意给一道圣旨的话,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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