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在他身边看着他把血水吐光,告诉他:“你现在能感受到痛苦,是件好事。” 宿回渊脸色有些苍白,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体内戾气强盛,兽血治标不治本,若无至阳内力加以抗衡,你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秦娘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每次发作时候会越来越痛苦,但是最后,当你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 宿回渊懂了她的意思。 最后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就差不多要死了。 但他仿佛对此丝毫不在意,拿起一旁的绸布轻轻擦拭了手上残存的血迹,末了还不忘欣赏一下手指上带着的骨戒。 “知道了。”他朝秦娘点了点头,“下去吧。” 秦娘站在原地没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看着面前的人百无聊赖地斜躺着,作为万鬼之主,他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 “可是你何不……”秦娘终于开口。 “什么?”宿回渊淡淡抬眼,恍然道,“哦……你是说,去找他。” 他目光瞥到一旁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鬼王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恨我入骨,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宿回渊靠在门背上,窗外的雨声逐渐消弱,意识逐渐模糊。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敲门。 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宿回渊想站起来去开门,却不想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有汗珠从苍白且颤抖的眼皮上淌下来,顺着下颌的角度坠到地面上。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身体往一旁挪了挪,下一瞬,木门从外面被暴力劈开,砸在地面上。 ……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 宿回渊的目光垂着,能看到来人的鞋履和袍角,那衣裳纤尘不染,是十分干净的,朦胧间能看到袍角上刺绣的银色暗纹。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楚问。 剧烈的疼痛与混沌的意识让他变得无比迟钝,迟钝到丝毫没感受到气氛逐渐变得凝固,也丝毫没感受到楚问身上压抑的情绪。 楚问生气的时候就是会这样。 话很少,全部用动作取而代之。 宿回渊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提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动作完全算不上温柔,但床榻很软,不疼。 下一瞬,是布料扯碎的声音响起。 宿回渊顿时感觉上身一凉,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上衣被生生扯掉了。 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下意识挺直腰背,试图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却被楚问一手按住了。 “别动。” 宿回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乖乖坐在那没动。 随后刺鼻的味道传来,楚问将瓶中的药粉撒在了他受伤的肩头。 “唔……”宿回渊痛得眼前一黑,咬牙将喉中的闷哼咽了回去,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有一层薄汗从苍白的皮肤中渗出来。 直接往见骨的伤口上撒药粉,饶是谁也受不住。 宿回渊咬牙道:“楚问,你真狠……” 楚问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该叫他什么? 宿回渊垂着头,丧失了大半思考能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背后楚问冷然的声音传来。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要故意迎上去?为什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因为……我看不见。”宿回渊下意识答,“我怕你受伤。” 若他真是清衍宗平常的弟子,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偏偏不是。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半句真心话。 “就算受伤,我也不需要你替我挡着。” 宿回渊意识依旧混沌,但听见这话的时候,心脏却莫名抽痛了一下。 过了一会,楚问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宁云志带过来的治伤药,把这碗喝了。” 宿回渊闻着味道就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是多少种草药杂糅在一起,皱眉道:“我不喝。” “喝下去。” 宿回渊闻着味道愈发暴躁起来,心里暗骂宁云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面前的药推到一边,重复了一遍“我不喝”。 但是力道没把握好,那碗药直接被甩到了地上,伴随着瓷器破裂的脆响。 洒了一地。 宿回渊瞳孔无声睁大,这回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像闯大祸了。 楚问对一个相识没多久的弟子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而他过于不识好歹。宿回渊没敢看楚问现在的表情,脑子里快速浮现着两人刚刚的对话,试图说些什么来救场。 唯一的问句,便是那“你该叫我什么”。 宿回渊放低声音,试图讨好。 “……师尊” 只是嗓音又轻又哑,也不知道楚问听没听见。 过了很久,就当宿回渊觉得楚问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 “过来。” 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宿回渊顺从地从床榻的这边挪动到另一边。 “背过来。” 宿回渊安静如鸡,沉默转身。 背对着别人总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在没穿上衣的情况下。宿回渊感觉有些不自在,却忍住没去回头看。 片刻后,他感受到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肩骨的位置。 轻微一抖,背部不自觉地紧绷。 楚问的手指停在那里没动。 有强劲却温和的内力从那微凉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渡过来,流向经脉与四肢百骸。 那灵力仿佛对宿回渊的经脉纹路十分熟悉,近乎温柔地平顺接通经脉,灵力凝聚在肩部的伤处,已见白骨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起来。 宿回渊无声舒了一口气。 内力逐渐重新在体内游走,他缓了好一会,恍然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宿回渊便觉得自己颈部有冰凉的触感,继而逐渐变沉。 心里骤然一紧。 ——那是之前他刚拜入清衍宗之时,楚问给他带上的颈锁。 楚问微抬手,那颈锁上便仿佛牵了一根无形的线一般,宿回渊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拽到了楚问身前。 他衣衫凌.乱,身上冷汗未干,睫毛浸着潮意,形状好看的凤眸无端生出几分脆弱的旖.旎来。 而楚问干净白衣一丝不苟,严整坐在他面前,垂眸凝视着他。 “下次再敢如此自作主张,我就把你锁在清衍宗的后山,罚你在冰泉里待三天。”
第8章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早就不怕冷了。 只是一如既往地有点怕黑。 说起来有些丢人,鬼主的居室里面,有人骨、兽皮、鲜血,那幽冥深处有厉鬼、有冤魂,有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这些宿回渊都不在意。 唯独床前的几簇阴火,必须是要始终亮着的。 早晨宿回渊是被说话声音闹醒的,他揉了揉太阳穴,蹙眉坐起身来。 楚问不在,宁云志和店小二站在他的门口。 他往门口扫了一眼,瞬间明白了。 昨晚楚问把门劈碎了。 “你们把门弄坏了还不承认,今天不把二十两钱赔了别想走!” “不是,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我们弄坏的一定会赔偿给你的。”宁云志从小到大都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见过这场面,急得不行,见宿回渊醒了赶紧跑过来问,“师弟,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那木门躺在地上惨不忍睹,宿回渊看了一眼就别过目光,淡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受了伤哪来那么大力气。大概是师尊弄坏的吧。” 宁云志如遭雷击:“师……师尊弄坏的?师尊昨晚来找你,劈门进来的?” 宿回渊如实答:“我没力气开门。” 宁云志呆若木鸡,花了有生以来最冤枉的二十两银子。 宿回渊想了一会,觉得宁云志刚刚的话有点奇怪,问道:“你知道昨晚师尊来找我?” “是啊。昨天我们都很担心你,在门口等了一会,后来我回房了,但师尊没有。”宁云志在床榻边找地方坐下,皱眉道,“你一个人,怎么做到把床睡这么乱?” 宿回渊也有点纳闷,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至于是怎么套上的…… 昨晚的事情,他只记得小半,到了楚问要罚他泡冰泉那里戛然而止,后面就完全不记得了。 “那师尊呢?”宿回渊问。 “你也不知道?昨天师尊来看你之后应该一直没回房,我一宿没睡好,没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宁云志疑惑道,“或许是早上出去了吧。” “师尊待你真的很好。”宁云志感动道,“你受伤那么严重,师尊守了你一晚上,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宿回渊回答得漫不经心,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昨天你在那间着火的房屋里,有看到一个老妇人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我从外面往里看的时候,只见客房外有一个老妪的身影,手中握着火点燃的柴,火应该就是她放的。” 宿回渊微蹙了蹙眉。 罡石村里有能起死回生的医者,老妪白日里刚刚被医者从鬼门关里捞回来与老人家团聚,不似有异,但夜里竟然放阴火将自己与整间房屋葬于火中。 昨天夜里他在赶到之后,无意听见楚问与那老人讲话,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检验人是否存有正常心智的方法,将那人最在意的事情拿出来问,就算不回答,表情上也会有所变化。但那老人的反应,明显就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妻子这一回事。 很显然,他那具身躯里的魂魄,也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被那能起死回生的医者救治后,两人竟在当晚便失去神智,暴毙而亡。 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两人正在谈话间,只见楚问刚刚从门外走进来,他淡淡的目光越过宁云志扫了一眼宿回渊的肩头,却没说话。 宁云志不知昨晚两人的尴尬,大声道:“师尊您回来啦!” 楚问轻点头,“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宁云志回房收拾东西,房屋内便只剩下宿回渊和楚问两人,一.股微妙的氛围缓缓在两人之间升起,尤其是在木门破损,床褥凌乱的情况下。 但宿回渊并未在意,他十分确信两人如今师徒关系的纯洁性。他只是在想,楚问昨夜是否发现他经脉断裂异象,是否怀疑他身份有假。 不过以目前的状态来看,楚问定未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现在尘霜剑大抵已经扼在了他的喉咙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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