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步子很沉,像是成年男子的步伐,却是像没什么力气一般,每走一步都有摩擦的声音,在地面上蹭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那男子同样身着喜服,眼中却没有丝毫要成亲的喜悦,眼周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他抽噎着,颤抖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屋内,却是在花轿前停下,没再向前走半步。 他颤着手想要去触摸花轿边缘,却立刻倏地缩了回来。 是恐惧,不敢。 “对不起,清浣,都是我不好……”他抽噎着说,“是我害死了你,但是今天我还你一个大婚,我们以后两不相欠好不好……” 一阵阴风吹过,室内烛火倏然熄灭,漆黑夜色中的艳红映着迢迢明月,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在这风声中,男子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霎时吓白了脸。 “是你吗清浣……”他缓缓向后退着,声音越来越小,“你也不能都怪我,都是‘他’逼我这样做的,你那时候性命垂危,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 一声更为讥讽的轻笑响起,男子整个身体顿时僵住,双目骤然睁大。 只见那本应装着清浣骨灰的花轿中,竟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喜服、蒙着红纱的新娘。 男子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神志不清,并未发现眼前新娘体型高大,喜服堪堪遮到小腿,也并非是女子声线。 “我是真的想救你!”男子哆嗦着向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壁上,“当时你小产流血,几乎没了气息,是我!是我求着神医给你续了寿命,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新娘又幽幽道:“那这屋里白绫上的血迹缘何,你当真不知道么。”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时我们尚未成亲,你却怀有身孕,可我当时一心在仕途上,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耽误自己,我当时想着或许你死了,就没人会发现了。我真的糊涂啊清浣……” 说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十分明晰了。 数月前,女子怀有身孕,男子却并不想与之结亲,女子内心悲痛,小产濒死。男子畏惧,为了掩人耳目,将女子吊在房梁上营造出上吊自尽的假象。 可后来不知为何良心发现,又带着女子遍访神医,终于找到了薛方,将未婚妻‘起死回生’,继而定下婚期。 可这女子终究如薛方救治过的众多病人一般,在不久后身亡,未能幸免。 男子将女子的尸体焚成骨灰,迎娶回家,终究只是填补私欲,饮鸩止渴罢了。 宿回渊又问:“刚刚你说的‘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那神医身后的人,是个神仙。”他说到一半,又猛地摇头,眼球血红,凄厉道,“不对,是厉鬼!不过他留给我一些东西,就在屋子下面的暗室里,我可以带你去。” 新娘的红纱华丽,口中说出的话却冰冷可怖。宿回渊垂眸看着地面上跪伏着的人,冷淡到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我只听闻人心如鬼蜮,爱恨贪嗔痴转成欲.念,便是把能杀人的刀,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他冷笑道,“人往往比恶鬼更会害人。” “清浣这次回来,是来看我们成亲洞房的吗?”男子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回来,是来要你这条狗命的。”宿回渊冷声道,“刑部律法或许会判你无罪,但我不一样。” 有风过,艳红色的面纱从他头上一寸寸滑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 冷冽的寒意从他身上缓缓蔓延开来,尽管他未持尖刀,甚至没有灵力。 那是从无数尸体与鲜血中锤炼出来的,刻进骨子里的、上位者一般的杀意。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男子,一字一顿道:“我想杀的人,一定要死。”
第11章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碎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偶有几片上面沾着血迹。 宁云志一见心凉了大半,犹豫道:“上面为何会有血,师弟不会……” 楚问偏头看他,“不会。” 宁云志不知楚问为何这样说,但却从这句话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鼓起勇气,继续跟着楚问向深处走去。 直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府邸出现在面前,与此同时,血腥气骤然变重。 府邸大门完全敞开,阵阵妖风穿堂而过,依稀可见屋内红色卷帘漾起,带着几分血气的缱绻。 二人走进室内一看,见一个身着吉服的男子双目圆睁,半躺在地面上,人已经没了意识。一把玉簪插在腰侧的位置,汩汩鲜血从伤口处流淌出来。 宁云志赶忙跑过去,伸手谈了谈鼻息道:“还有气!伤不致死,能救。” 楚问目光环过四周,只见整间屋子被布置成大婚的红色,只是灰尘遍布,但床榻旁边的地面上却是极为干净的。 大抵是刚被人移动过。 他走到床榻面前,将艳红的鸳鸯被隔空划破—— 只见床板之下,赫然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深不见底,有潮湿气息从下传来。 洞口并不平整,有尚未磨平的尖锐石块,楚问抬手在石峰处轻微一抹,瞥见有红纱残片挂在上面。 他转头对宁云志道:“你留在这里救人,我下去找他。” 宁云志恍惚一瞬,随即用力点头。 - 于此同时,地面之下。 与其说是暗室,更像一个硕大的迷宫,暗道相互交错,地形诡秘异常,机关遍布,他拿着从男子身上找出的地形图,找到路并不算太难。 但要命的是无边的黑暗。 暗道中潮湿、阴暗,间隔很远偶有一处火柱,闪烁着黯淡的光,将人的影子映得很大。 作为一个居室内必须阴火长明的人来说,他本能地抗拒这里。 黑暗给他带来无边的恐惧,以及那掩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不知何年何月的痛苦回忆。 他在第一处烛火处停驻许久,随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手臂,直到腥气充斥鼻息,稍微清醒了些,继续向前走去。 楚问随时可能会来。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太多。 漫长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冷汗浸出额头。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路径尽头看见了所要找寻之物。 像是一间藏宝室。 密密麻麻的架子整齐几排,前三排摆放着各种名家兵器,后三排遍是武功秘籍、宝贵心法。 宿回渊略过这看似价值连城的经宝,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抽出一本普通至极,不可能会引人注目的书。 ——《上古秘闻录》 书页已经泛黄,纸片分外脆弱。 这本书与市面上传阅的秘闻录不同,所记录并非奇闻轶事,而是从天地伊始的洪荒万象。 世界混沌,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继而有风雨、江川、草木。 神君珍恋人间山水,在江海交汇处集天地之气,耗费三万年炼就神丹,神丹凝集了至纯至阳之精气,可使凡人不老不死,可使修仙之人得道飞升。 神君登仙后,并未将神丹带走,而是将其留在人间。千万年来,引得无数人争夺找寻,每次都避免不了血流成河。 后来神丹下落不明,再鲜有消息。 宿回渊深吸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情绪,良久,缓缓睁眼。 他目光垂在将那页有关神丹的纸页上,随后伸手将其一把撕掉,下意识想将它焚毁,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目前并无灵力,便折了两折,塞在自己衣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 楚问远远看见书柜下有模糊的人影,唤了他的名字,快步走过去,却在看见人的一刻微怔。 宿回渊半靠在湿冷的墙上,周围遍地散落着碳化发黑书页,像是无数次尝试点起火来,但未能如愿。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花轿中的喜服,面纱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暗红色的外袍上沾了些许血色,很大一部分都被他扯掉当作引路的布条,但周身气质又与褴褛扯不上半分关系。 却是有一种凌乱且破碎的美感。 黑暗显得他的面色分外苍白,黝黑的眸子深邃得宛如不见底的深潭,若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他的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状态很差。 看见楚问,宿回渊有些费力地抬眸,淡笑道:“你来了。” 楚问没说话,走近,俯身,有清隽的冷香从鼻息飘过,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宿回渊一愣,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下意识挣动几下说:“等下!” 可楚问却并没有将他放下来,他的肩线紧绷,显然在克制什么情绪。但除了冰冷到了极点的氛围之外,他的动作堪称轻柔。 宿回渊张了张口,试探道:“这里的东西,你确定不看看?” 楚问淡声开口:“先送你上去再说。” 宿回渊内心瞬间一个大起大落。 若是楚问没看到那本书,那他岂不是白下来演这么一出戏。 他原意想要楚问下来之后,看到残页被撕掉的秘闻录,看到‘因过度惊吓而十分虚弱’的他,以免生疑。 但楚问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楚问抬步就要向外走,宿回渊心底一急,下意识想拦他,但脚底浮空踩不上力,手下意识攀上楚问的肩部,手指微蜷,刹那间触到那人脖颈间冰雪一般的皮肉。 两人皆停顿了一瞬,刹那间万籁俱寂,只闻心若擂鼓。 随后那只手宛如触电一般收回来。 楚问步子顿住,垂眸看他,“你当真想让我看?” 当然。 但宿回渊没懂他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故而没作答。 楚问弯下.身,将散落在地面上的那本《上古秘闻录》拾起,转身便要走。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叫,宁云志的声音从石壁另一侧传来,回声在弯绕的石壁里面不断震荡,宿回渊下意识堵住耳朵。 “师兄,师弟,你们在那边吗!” 宿回渊应了一声,此刻对这个乳臭未干毛小子的讨厌之情达到了顶点,随后低声问道:“他怎么也下来了?” 楚问难得地沉默片刻,道:“我本让他在上面等。” 宿回渊心下一沉:“但他不知此处机关遍布,一旦……” 话音未尽,巨变陡生。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不知哪处阵眼被砸断,整个石道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摇得宿回渊有些头晕。 巨大的碎石从石壁侧方不停断裂砸到下方,烟尘四起,一时叫人喘不上气来。 良久,四周才归于宁静。 再睁眼,是彻底的、不见一丝光的黑暗。 他伸手向四周摸去,皆是坚硬嶙峋的石块,他和楚问被圈在一方被乱石围起来的空间中,极其狭小,连四肢都伸展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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