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问带他错开看门弟子的巡视,绕路来到通往山下的结界,他抬手将灵力缓缓输进结界中,那堵密不透风的墙便缓缓张开一道缝来。 楚问从结界中穿过,宿回渊紧随其后,一路上连脚步都雀跃非常。 楚问当时问他想要下山做什么,他便将之前听师兄说的那些全部复述了一遍。 “我要吃面条,放花灯,去寺庙就算了……” 楚问说:“好。” 楚问带他吃了长长的面条,但是店小二盛上来之后,表面上却浮着一层淡淡的葱花。 清衍宗饮食起居向来从简,他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宿回渊蹙着眉,好奇尝了一口,然后嫌弃地吐了出去,“好难吃,好辣!” 但依旧很开心,这是他来到清衍宗的十年间第一次下山,山下热闹非凡,连步子都不由得轻快许多。 正美滋滋地看着一旁桌的客人斗酒,就只见自己面前的面条被抽走,一碗新的推了过来。 宿回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楚问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把他那碗的葱花挑拣干净。 吃饱喝足后,两人来到河边,他挑了一盏莲花形状的河灯,觉得这个形状很配楚问。 山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奇万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在纸条中写好字,塞在河灯芯中,然后将其放在水边,任其顺着河水飘走。 他们的身边是对两小无猜,男孩在放出河灯的瞬间大喊道:“我要跟蓁蓁永远在一起!” 一旁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追着打他,二人嬉笑着跑远了。 宿回渊在放灯的时候也喊:“我要跟师兄永远在一起!” 一旁好多人顺着声音看他,目光从一开始的嘲笑转为惊艳,继而又看向他身旁的白衣公子。 出乎意料的是,楚问并未生气,对方垂眸看着他,轻声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他总觉得,那清冷的长眸中似是蕴着笑意。 “这样吗。”宿回渊若有所思,随后笑道,“但只要师兄想,它就可以很灵。” 楚问错开目光,从手中包裹中取出一份细长的木盒,宿回渊这才注意到,原来对方自从刚刚上山,手中便一直拿着这东西。 楚问似乎……从未忘记自己所谓的生辰。 “送你的。” 宿回渊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其中竟是一把通体银亮、银纹精致的长剑。 清衍宗内弟子大多自己挑选兵器,而宿回渊既无家人,又无多余的银两,一直用的都是楚问曾经的剑。虽然那把剑品质极好,但对他来说略长,有些笨重。 宿回渊将剑提在手中,挽了几个剑花,惊喜地发现这把剑无论是重量、长短、粗细都与他的用剑习惯完全吻合,简直是按照他定制出来的长剑。 他眸色极亮,映着长剑微光,像是长河中闪烁的粼粼波纹,喜道:“谢谢师兄!我一定好好保管它!” 楚问垂眸看着眼前少年,耳边喧闹倏然安静,漫漫花灯宛如星斗一般流转远去,直至水天交际。 或许,来日,来年,此生,都将一如既往。
第35章 除夕夜钟声响起,街上众人都喜气洋洋, 成群结队。骤然间,他忽地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起来, 这些往事、喜悦, 对他来说已然堪称陌生。 像是世界上的一切繁华、热络、温存, 从那日之后,都不再属于他。 仿佛鬼界三千幽冥、厮杀予夺,生来便是他的宿命。 曾经的年少童言无忌,如今想来, 都成了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为何不留下来。脑子中有声音疯狂怂恿。 曾经的念想并非遥不可及, 只要一念之间,便可脱离现在的处境,永远地留在那年那夜。 错过的一切也并非无可挽回。 宿回渊轻笑,那笑意中似有无奈与自嘲, 他看见曾经的自己手中捏着烟火, 便抬手, 似是想沾染些许暖意。 “何必呢。”他淡淡答,“物是人非, 注定如此,何必强求。” 画面陡转, 这次并非清衍宗内景象, 而是身处鬼界。而他也并非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那些回忆。 他似乎与回忆中的自己融为了一体。 铺天盖地的困顿,强行睁开的眼皮无比酸涩, 身上大小伤痕遍布,牵扯出入骨的疼痛。 而前一任鬼主就站在他的一侧,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赠予他鬼主之位。 表面上看是一份颇好的施舍,但那时鬼界动乱、阶级混杂、意图谋反。稍有不慎,便会被牵连到死无葬身之地。 鬼主不过是给了他一块不得不接的烫手山芋。 那时候离他杀死松山真人逃逸在外已经半月有余,这段时间他一直藏身在清衍宗附近,直至身受重伤后跳进幽冥河下。 他曾觉得在这段时间中,楚问总能意识到不对,总会探查出些什么东西,总会出来找他,甚至仅仅是听他一句解释。 但终究还是听路过的清衍宗修士闲聊,这才知道了楚问闭关的消息。 心下觉得甚是可笑,终有一天,连彼此的行踪都要从别人口中“无意”得知。 而楚问闭关,也就意味着那个他最信任的人,根本没打算出来找他。 他当时大笑得厉害,以至于那几个小修士听见吓一跳,还以为是疯子。 直到定睛一看,瞬间浑身戒备,大喊道:“是宿回渊,快抓住他!” 既然如此,那便不如疯得彻底。 他掌风厉出,将几人打伤,随后长笑而去。 他对楚问有怨亦有恨,夹杂着曾经赤.裸裸的爱意,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胸腔填满。 为了取得鬼主的信任,他当时说了许多半真半假的话,为神丹一事来清衍宗为假,但对楚问的怨愤却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清楚地记得,他当着鬼主的面,融掉了楚问在他的生辰送他的那把长剑。 从此再无仗剑持酒问天下不平事的清衍宗弟子。 仅余一把邪念深重的鬼王刀。 鬼主终于离开,他也失去了最后一番周旋的力气,向后躺靠在床榻上,意识逐渐模糊。 依稀之间,似是闻到了那清雪般的气息,宛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他生怕一睁眼,又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屋顶。 直到他以回忆的形式再次来到这个场景中,都没能发现楚问曾经真的来过。 他并不知道,在他最困顿失意之时,对方亦是冒着被门派之人发现、冒着引发争端的风险,独身来到幽冥河水之下。 只是命运造人,从他们遇见的刹那,就注定从相识相知,再到漫长的、不断错过、渐行渐远的过程。 这次,那个声音没再问他“你是否要留下来”,而是缓声开口—— “你想要杀了他吗”。 “让他成为万千鬼魂之一,如此他便彻彻底底地属于你,你尽可以让他待在你的身边,做任何想做的事。” “听上去不错。”宿回渊笑道。 “只是……恐怕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他凤眸骤缩,周身煞气轰然升起,黑色长袖卷起猎猎狂风,将屋内一切陈设悉数卷起、继而抛在半空中。屋顶的龙头骨吊顶剧烈震颤,皲裂的细碎片席卷着飓风狂飙下来。 下一瞬,幻境骤然撕裂,眼前浓重的黑雾被层层破开,直到脚下复而接触地面。 幻境结束了。 可这并不是之前和楚问在一起的那间屋子,但室内陈设却几乎完全一致。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罗裙的姑娘缓步走进来,淡声道:“请跟我来。” 宿回渊并未立刻跟过去,而是问道:“我现在能进‘抬首村’吗。” 姑娘垂眸,并未搭话,只是再次重复:“请跟我来。” 宿回渊便猜出了七八成。 他大概并未通过“测试”,因为他在幻境中从未选择留下。“抬首村”所谓的无忧无虑,长生不老,大概亦是因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所假想出的幻想当中。 但若抬首村并非真正存在的地方,那些幻境中的人又身在何处。 宿回渊跟着女子走出房间,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出了木门之后,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两侧密密麻麻布满了完全相同的木门。 他又想起在街上看到的被白布蒙住身体的尸身,大抵也是因为发现了“抬首村”的秘密。 眼前的女子要把他带到哪。 楚问又在哪。 另一扇木门从身侧开启,有一个穿着打扮完全相同的女子从门内走出,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剑修。 正是刚刚在密道中见过的,程阙。 两人对视的片刻,程阙极其细微地摇了摇头。 走廊极长,每走一段距离便有左右分岔口,令人极易迷失方向,不知走了多远,面前骤然出现了一道玄铁大门。 一位姑娘从腰间掏出钥匙 插在门锁中,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音,玄铁大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与此同时,还有浓重的甜香味从门内传出来。 那香味浓重到令人作呕,虽然香甜,但反倒像是为了遮掩什么其他的气味。 宿回渊指尖无声收紧。 女子站在玄门两侧,敛眸道:“请进。” 宿回渊和程阙并排走进,身侧的两名女子却并无跟上来的迹象。 “你们不进来?”他眯眼问道。 女子依旧没说话,她们一人推着一边铁门,打算将门阖上。 绝对不能被关在这里。 宿回渊转头,看见程阙也在看他,心下了然。 下一瞬,鬼王刀在掌中形成实体,刀刃划破空气,将即将关死的铁门强力轰开。 两个女子被贯空甩了出去,刀伤深可见骨,但奇异之处在于,伤口并未流血,而是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愈合着。皮肉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互相牵连在一起。 而她们依旧面无表情,再次站起身来,想要将铁门关紧。 宿回渊不禁想起在街上,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悚然场景。 身侧传来长剑出鞘的利响,程阙一手持银剑,另一只手抛出几道符文,朝宿回渊道:“你先去救人,我拖时间!” 似乎是刚刚的响声惊扰了门后的什么东西,只听见有细密脚步声从远到近,随后竟有十余人从门内缓缓走出。 他们身材样貌各不相同,但都面无表情,目光空洞。 脚步声还在继续,只怕会持续不断地有更多人走出来。 “尽量速战速决。”程阙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道,“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没有多余的犹豫时间,宿回渊立刻转身,向来时的方向找去。 由于自己出幻境之时,并非留在原来的房间中,所以楚问大概率也是换了位置。眼前房间少说也有成百上千间,这样找下去无疑是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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