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坠落到了楚问的脸上,与血红色相融,顺着楚问的颈侧淌了下来。 他一时有些怔愣,看着那水迹发呆,随后不确定地在自己脸上一摸。 这情绪过于陌生,以至于他自己都认不得。无论是少年时在清衍宗的时间,还是之后身居鬼主的十年,他会感受到许多汹涌的情绪,包括爱意、憎意、怒意、以及偶尔的孤寂。 但唯独不会哭。 怔愣的同时,他将颤抖的指尖悬在对方腕处,却迟迟未落。 大概是畏惧那最坏的接结果。 良久,他终于将指尖落下,与那冰凉手腕接触的瞬间,心跳都停止了颤动。 但随即,空气贯入肺部,他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纵使极其细微,但心脉仍在。 他指尖覆上对方心口,将尽数灵力全部灌入,直到近乎干涸,但楚问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现在似乎仅存唯一的办法,纵使对方可能并不情愿。 他再次俯下.身,微阖上眼,触上了对方已然干裂的唇。 灵力从口中缓缓渡入,心跳霎时急速,近乎窒息。 楚问长眸微颤,随即终于缓缓睁开,淡色瞳孔映出他近在咫尺的脸,还带着几分未知的惑然。 但宿回渊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耳膜充斥着震颤的剧烈心跳。 像是从悬崖边坠下,在触底的前一刻又被高高弹起,刹那间已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直到楚问先淡声开口。 对方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周,狼藉的景象、骇人的伤口与血迹、以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宿回渊…… 随后缓声问道:“你是谁。” 宿回渊双目陡然睁大,沉默良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试探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第38章 楚问似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又摇头。 宿回渊瞬间呆若木鸡。 极大的可能性,便是楚问强行冲破幻境被损毁了心脉, 而遭受重创再次醒来之时,人既有可能神志不清, 或者失忆。时间或长或短,因人而异。 “你受了伤, 我先带你去处理。”宿回渊微俯下.身, 向对方伸过手去, “跟我走。” 楚问并未回应。 纵使失去了原本的记忆,但他依旧没变化太多,甚至在未加丝毫掩饰的情况下,浑身气质都比平日中疏冷许多。凌厉的目光, 骨相分明的下颌, 整张脸就差赤.裸裸直白写着:生人勿近。 “你不说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楚问淡声问道。 “我是……” 宿回渊刚想开口,话音却倏地顿住了。 他们相识相知于年少,曾有倾慕, 有爱意。但转瞬间十年过去, 他竟悲哀地发现, 自己甚至无法用语言清楚地解释他与楚问的关系。 ——师兄弟,挚友, 师徒,爱人, 还是不共戴天的宿敌。 似乎都对, 却又都不对。 良久,他垂眸淡笑, 眸中遮掩似有落寞,轻声道:“不过萍水相逢,路见公子重伤,怎能不救。” 楚问不知信了几分,但终于起身。 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宿回渊下意识环住楚问朝着身边一滚,躲至木柜后方。 楚问如今伤势颇重,他并不想多生事端。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刚刚楚问将幻境强力破开之时,屋内的陈设也碎了个七七八八,木柜旁的床榻被生生震裂,甚至将地面都砸出来一个方形的大洞。 而他顺势好巧不巧,直接从洞口滚了进去。 他在空中倒转了两人的方位,用自己的身体给楚问当肉垫。落地的瞬间用灵力护体,但楚问落到他身上的瞬间他还是眼前一黑,一时说不出话来。 “……起开。” 宿回渊艰难起身,严重怀疑若是刚刚未施灵力,肋骨都要被对方压断几根。 屋内有女子声音传来。 “这间还是没人,一间间去找,又要何时能找到。” “他们破开幻境,必然经脉寸裂,坚持不了太久。”另一人答道,“那面好像有声音,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床榻边,只见那处地面下有一巨大的方形深坑,屋内许多陈设被震到了下面,但并无人影。 “没人,去下一间找。”女子说。 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楚问阖着眼,身体微绷,终于忍无可忍道:“这位小公子,你是不是离我过近了些。” 刚刚情势紧急,宿回渊瞥见坑洞旁边有一处极小的缝隙,从上往下看恰好处于死角之中,被阴影牢牢遮掩。 他便带着楚问挤到其中,空间实在过于逼仄,连转头的空间都没有,两人身体的每一寸都被迫紧贴,对方的面孔也近在咫尺。 后来楚问无奈,先闭上眼。 他总觉得身前的黑衣人绝非萍水相逢之人,但却想不起来分毫,且一旦有丝丝缕缕的记忆缓慢浮上来,便头痛欲裂。 他对于之前的事情,包括自己的身份,都完全不记得,唯独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他们曾经很熟悉。 “情势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多有得罪。”宿回渊起身,解释道。 “为何要躲她们,我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起。”楚问开口。 “你现在伤势很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宿回渊目光移到对方胸口前的伤,“至于你的伤口……” 他错开目光:“我也不知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两人要如何从深坑中上去。 楚问目光移向身侧尘霜,伸手,却并未拔动。他又尝试了一遍,这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剑依旧黯然无光,分毫不动。 诡异的沉寂在两人之间缓缓蔓延。 宿回渊感受到心脏传来隐隐钝痛,随后艰难开口:“你现在灵力受损,大概用不了剑。” 楚问现在心脉受损,灵力几乎于全失。 宿回渊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对方暂时失去了记忆,否则……他无法想象那样不可一世的剑尊,在面对自己灵力受损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楚问自然不会明说,但他都明白。 就像十年前那天一般,绝望、颤抖、带着玉石俱碎的决然。 鬼王刀泛着通体诡异黑气,从宿回渊袖中窜出,刀意缓缓在刃边凝结成一处稳稳的平面,能够托着两人上去。 楚问指尖从尘霜剑上移开,踏上鬼王刀的边缘,并未有多余言语。 两人便这样各站一边,直到稳稳落在地面上。 “如果你信我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宿回渊轻声说,“或许能帮你修复记忆与灵力。” - 中原广袤,西域瑰奇,山川连脉。继而向西至边境,有巍峨神山绵延不绝,常年积雪,所谓仙境昆仑。 各大宗门错落于各地,但都以得道升仙为目的,但相传昆仑山顶居住着真正的仙人,以朝露为饮。 千百年间不少人上山前往,却都由于环境困苦望而却步,据说昆仑山路上有仙人设下的能迷惑人心的阵法,纵使修为再高深的修士,进了阵法也只能原地绕圈,无法前进半步。 修士尚且无法上山,更何况是如今灵力有损的楚问。 “你上来,我背你。”宿回渊说。 楚问摇头。 宿回渊忽然想到,之前假扮身份混进清衍宗之时,在薛方起死回生的老妪家中,他负伤假装失明,楚问便是那般抱起他的身体,走过满地狼藉。 “你之前也背过我的。”他说,“这下算我们扯平了。” 楚问垂眸凝视着他,缓缓问道:“你到底是谁。”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问话,语气却与刚刚全然不同,少了几分单纯询问的疑惑,而多了几分质疑与探寻。 “我用长剑,你用短刀,我们显然并非出身同门宗派,可又为何在此相遇。你对我的伤口讳莫如深,却能找到治我的方法。”楚问盯着宿回渊的眼,一句句逼问道,“很明显我们相识已久,你又为何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宿回渊倏然失笑。 无论怎样,楚问还是楚问,他终究骗不了他。 “很久之前,我们确实相识,只不过经年日久,谁还会在意当时的童言无忌,因此我简言萍水相逢,倒也不是不对。”宿回渊说,“你身上的伤口的确与我有关,但我却无意想害你,因此想带你去疗伤,我并不喜欢亏欠于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怎么样,要不要上来。” 楚问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沉默片刻,终于将自己搭在对方身上。 山脚下有一处透明结界,宿回渊将手缓缓触上,结界的颜色微变,继而开出一道门来。 举目远眺,是漫漫无尽的山路,周遭冰雪肆虐,酷寒无比。 宿回渊背着楚问尽量稳住步子,但实则身体已然发僵,牙关紧咬。 结界放他进来,但并不代表会让他轻易地上山。 已然飞升的天神境界高深莫测,境界的巨大差异带来碾压感,威压宛如一张沉重的铁网牢牢压下来,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每迈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 愈向上走,压迫感便愈重,宛如泰山压顶。没走几步,宿回渊已经被逼出了一身冷汗。但山路高耸入云,尚且看不见尽头。 狂风夹杂着飞雪,仿若尖刀般刮在人的脸上身上,衣衫尽破,皮肤被划出道道血痕。 昆仑山四季覆雪,温度低寒,身上刚渗出的薄汗立刻结成冰水,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感。一人走上去已是不易,更何况他身上背着一个楚问。 全身已然冻僵,四肢几乎失去了直觉,他只能一步步机械地迈着步子,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停。 不能停。 楚问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他身受重伤,并无灵力御寒,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下来,有些无力地垂着头,鼻息打在对方颈侧。 “你放我下来……”他说。 “别废话。”宿回渊艰难道,“很快就到了。” 他抬头,山路至少还有半程。 “你身上在抖……”楚问轻声说。 纵使毫无记忆,在如今的关头下,也很难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你其实不用……”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听不见。 宿回渊心下一紧,唤道:“楚问,别睡!” 他艰难抬手,将鬼王刀凝成一道能御寒的屏障,悉数围在了楚问身上。 灵力有限,却还要被迫分出部分,刹那间不可忽视的巨大威压令他膝下一软,几乎就要跪在地面上。风雪尽数顺着气息涌入,脖颈处瞬间染了一片血痕。 宿回渊瞳色赤红,浑身浴血,强撑着一寸寸站了起来,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周身鲜血顺着衣袍下摆淌下来,每走一步,都滴坠着猩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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